折子展开,红底黑字一览无余,看罢,安崇邺道:“那为何本殿查到,四年前那一日,戴云昌是为赴你之约才去的玉春楼,而所谓狄荣,当时他老母病重,心急之下,连假都没告,就连夜出了京都。”
“这……”
陶杌喉咙一噎,当年做局,他是两边都递了纸条,在亲眼见到戴云昌离开,又寻不到狄荣之时,他自然而然就认为两人都去赴了宴,哪里会想到,狄荣居然真的是跑出城了?
难怪后来事发,狄荣一个劲狡辩他当时不在京中……
“时过境迁,敢问殿下,您又如何能断定您手里所谓的证据就是事实?”
尽管心中惊惧,陶杌还是稳住了表面的情绪,梗着脖子道:“此案已有定论,刑部、大理寺皆有备卷,戴、狄二人对自身罪状供认不讳,亲笔画押无一作假,殿下若不信,可随时调看审阅。”
他站直身体,紧咬牙关,目光直视安崇邺,企图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压阵助威。
但很可惜,安崇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心思。
“罪状?呵……可笑,自来哪个含冤受屈的人没签过罪状?画了押就能定罪,那还需要证据做什么?”
他抬手往下展开手里的折子,随着哗啦啦的动静,密密麻麻的文字暴露在众人面前。
安崇邺微微仰头,道:“戴云昌为官十二载,素有清廉公正之名,你说狄荣行贿,岂不知他掏空家底,也凑不出两身撑门面的衣裳,拮据之家,又何来三万两银票?”
行贿一事暴露后,戴、狄二人接连喊冤,启安帝下令刑部与大理寺合力严查细审。
然,行动还未实施,那入狱的二人便接连在大理寺牢房中畏罪自杀,临死前,还各自留下了认罪书,坐实了自身罪名。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前后矛盾,尤其是后来陶杌上位,安崇邺细看卷宗,想审问当初负责看押戴、狄二人的小吏,却发现所有人都被换了一遍,所有知晓细节的人都消失了时,他才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安崇邺继续说:“陶大人做事不留痕迹,幸而本殿也是个追根究底之人,纵然你有意清除隐患,却也无法做到只手遮天,昔日大理寺司直庄元柯便是其一,他在戴云昌死后遭受追杀,被人打断双腿,仅剩一口气时被丢进乱葬岗。”
“残躯将死,而他却凭着滔天恨意,忍受蚀骨灼心之痛,在乱葬岗被大雨淋了三天,气息奄奄之际,才有幸被路过的捡尸人拖回了家。”
后来,庄元柯在捡尸人家中养了整整一年才保住那条命,但因双腿残疾,他无处可去,便写了一封陈情书托捡尸人送往京都刑部尚书江盛林江大人府中。
“……庄元柯以为,如此重案,刑部必不会袖手旁观,然,谁知官官相护,竟是一丘之貉,江大人并未将此事上报,反倒通知陶大人,让你秘密查探捡尸人住所,意图对庄元柯赶尽杀绝。”
他轻飘飘的眼神掠过江盛林,在看到他心虚的表情后,又重新落到陶杌身上:“但很可惜啊,庄元柯也不是傻子,他吃亏过一次,便做了两手准备,在你们到达之前,他早已经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谁也不知庄元柯去了哪里,包括捡尸人。
陶杌扑了个空,自是心有不甘,派人到处寻找腿疾之人。
或许是上天长眼,也见不得恶人如此得意。
三年过去,陶杌愣是没查到半点消息,而就在他放弃之时,安崇邺在一家影戏团里,遇到了化名元屈的庄元柯。
元屈,亦冤屈,是望昭雪之人。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安崇邺找到了庄元柯,从他口中得知了戴云昌受贿一案的真相。
一切不过陶杌为了上位而做的局,他踩着几十条人命搭造的阶梯,步步染血,踏上了青云之路,满足了自身私欲。
大殿里,百官噤若寒蝉,陶杌浑身僵硬,紧握笏板,抿着唇一言不发,眼下这情况,纵是平常与他走得近的,也不敢贸然出头。
谁知道安崇邺手里,还有没有他们的罪证?
今日这一堂早朝,明摆着是启安帝送给四皇子的立威大会,或许,他们所争论的立储之事,启安帝也已经有了打算。
无视面前那一张张凝重的脸色,安崇邺的目光始终落到陶杌身上,望着他犹豫不安,又不愿认错的样子,他笑了。
慢步走下台阶,他负手上前:“陶大人不愿承认所作所为,本殿理解……细想来,以你那时的家底,大概率也是凑不出三万两的,所以,陶大人背后还有何人支持,又是谁助你坐上大理寺寺卿之位,这一切都还需要弄清楚……”
黑底绣金的长靴停在了陶杌面前,安崇邺垂眸,看着他眼里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惊惧,一抹冷笑浮上嘴角。
森寒的气息在空中弥漫,“噗通”一声,陶杌双膝一曲直直跪了下去。
“臣有罪,望请殿下开恩。”
他啪的一下重重磕到地上,轻微颤动的声音落到众人耳中,真是可怜又可恨。
“陶大人,倒是真忠心!”一语双关,安崇邺哼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做值不值得。”
为了保住幕后之人,宁可自我牺牲,连辩驳的机会都舍去了,简直愚蠢。
陶杌沉默未语,或许旁人不理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安崇邺转身,抬手下令:“来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关入刑部监牢,严加看守,待本殿禀明父皇后,再做定夺。”
“是。”
静候在大殿两侧的重羽卫领命上前,双人一组,将跪在地上的十余人强制拖起来。
“殿下……殿下饶命啊。”
“下官知错了,殿下开恩。”
“殿下,念在下官初犯的份上,请开恩。”
“殿下……殿下……”
“……”
那一片哀嚎求饶声中,所有人都在挣扎,唯独陶杌一句话没说,只是深深往那最前方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就大步跟着羽卫离开了。
走得倒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