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瞎瞎选择的幼稚园距离张麒麟的大学很远，在柏林北部，就是坐车去那边都要很久。
因为距离太远，糖糖要去上学的话就要住宿，只能周末回来，所以这些幼稚园从一开始就不在张海宁提交的名录之中。
张海宁不了解张麒麟和小麒麟女，却知道他对于小麒麟女的在乎。张海宁是个标准的张家人，对自己人的性情格外了解。
他知道张麒麟不会看那些距离自己远的幼稚园，所以干脆都没把那些幼稚园收进自己的幼稚园名录里。
张家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对于自己在乎的，一定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样心里才能安稳。
张麒麟最后选择的幼稚园也没有出乎意料，就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所。
如果没有这一次他拿帮糖糖选幼稚园作筏子的事发生，说不得张麒麟真的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可偏偏，他被权势迷了眼，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糖糖是张麒麟的逆鳞，任何人不可触及，而张麒麟一直以来的做法都明确表达了这一点，张海宁只能说自寻死路。
“族长。”
看见等在自己书房内的张麒麟，张海宁没有任何意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引来他。
“给我理由。”
坐在张海宁的书桌后面，张麒麟自然的态度比张海宁还要像这间书房的主人。
“族长，没有人不想要更高的权势。”
张海宁沉默许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是吗？”张麒麟神色依旧平淡，只是从自己带过来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照片，用巧劲钉到了跪在地上的张海宁面前。
“这个人，就是你背叛张家的理由。”张麒麟说得笃定。
照片是偷拍的视角，拍的是一个墨发如瀑坐在花树下长椅上看书的大美人。
透过枝丫的阳光，飘零而落的花瓣，被风轻柔挽起的长发。
很唯美的一张照片，哪怕因为设备不好使得洗出来的照片略微泛黄，也无法折损相片中人的美貌。
“……”张海宁瞳孔猛的缩小又放大，颓丧的弯下脊背，张海宁苦笑：“族长果然是族长，不论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你不是第一个因情犯错的张家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张麒麟淡漠的看着张海宁，略带玩味的问：“你知道她是汪家人吗？”
“知道。”张海宁苦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这张照片一看就是最近才拍的，用的是莱慈相机最新研发出来的莱卡一代，因为设备性能还不是很稳定，所以还没有在市面上售卖。
族长既然能拿出这张照片，就说明他已经查清楚了一切，自己再如何狡辩也是没有意义的。
张海宁沉默的跪在地上，等待张麒麟给自己的判决。
他和照片上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后发现这个美别有居心而已。
张海宁在张家本家或许不值一提，可在海外张家却还是能算得上一号人物的。如果他能做好重整德国张家分部这件事，那么新一代的海外张家必有他一席之地。
最开始，他就是海外张家给张海客培养的副手之一。或者说，他是张海客的替代品之一，如果张海客担不起大任，而他又恰好足够优秀，那么他就会顶上去，成为海外张家的话事人。
可惜，他没能勘破情瘴，陷在汪家给他布下的温柔乡里。
“既然如此，那就把右手留下吧。”
张麒麟看向张海宁的目光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汪家对张家的渗透很深，很多时候是完全分不清汪家和张家的区别的。
能想象吗？一个汪家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居然单膝跪地叫自己族长，对自己的崇敬也完全发自内心。
张麒麟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他手底下也有几个汪家人，怎么说呢？
比反骨的张家人好用。
张麒麟不是弑杀的人，只要没有危害到张家，张麒麟也不是不能容忍那些混进张家的汪家人。
毕竟他们给自己干活的时候也是真卖命啊！
都是汪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也不知道汪家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他们安排进张家，为了取信张家，更是在一开始就给那些精英洗脑。
毫不夸张的说，那些被汪家安排进张家的汪家人对他的忠心程度真的丝毫不亚于任何自小在张家长大的张家人。
甚至比那些张家人还要忠心。
就好比张海宁遇上的这一个被汪家安排过来腐蚀他的女人，看见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跪下了跪下不说还直接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和背后汪家的谋算都倒了一个干净，搞得张麒麟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自己让她销资料，她也是二话没说的就把手里所有关于糖糖的资料都销毁了。
不仅如此，就连汪家在德国的势力分布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给他整理了出来，地图都是标注好的，方便他后面腾出手去收编。
有时候张麒麟是真的很怀疑，这个汪家到底是不是被张家分出去的分支。
不然这些汪家人怎么能对他这么忠心呢？
张海宁没有试图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族长手里，十招都走不过。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黑金匕首，张海宁闭了闭眼，狠心挥下。
血腥气在书房里弥散开，张海宁的断掌落在血泊之中。
“咣当”一声，是张海宁手中黑金匕首落地的声音。
“吃了吧。”玉色的小瓷瓶落在张海宁面前，里面，是张家用来废除麒麟血脉的秘药。
“谢族长赐药！”张海宁的左手攥住药瓶，对着张麒麟叩首。
单手打开药瓶，一仰头咽下瓶子里的药丸，张海宁跪在地上，默默的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钻心刺骨的痛自他腹部蔓延开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里似乎有千万的虫蚁在啃噬，痛与痒在疯狂的折磨着张海宁的神经。
“啊——”张海宁痛苦的哀嚎出声，此刻他身上唯一算的上舒服的竟然只有自己刚刚斩断的右掌。
“族长，求您，杀了我！”左手拼命在自己身上抓挠，张海宁面目狰狞的看向书桌后坐着的张麒麟，哀求道。
张麒麟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就如同庙宇里那些泥胎木像，看似悲悯，可任世人如何苦楚难渡，都无法使祂们动容。
渐渐的，张海宁求饶的声音消失不见，他喘着粗气倒在血泊之中，原本整洁的衣服不可避免的沾上血，变得凌乱。
“咕噜咕噜”，有什么东西在吮吸，可精疲力竭的张海宁没法去关心。
所以他没有看见，一只精致小巧的甲壳虫正停留在血泊之中大快朵颐。
看模样，有些像尸蟞。
可这是不应该的，张家的麒麟血是这些阴晦生物的天敌，平常遇上恨不得连夜逃出八百里，怎么可能主动去吸食麒麟血？
很快，张海宁所有被秘药逼出来的麒麟血就被吸食殆尽，除了地上的断掌和张海宁身上的血迹，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这一片地板曾被血液浸染。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张家人。”一切都已经结束，张麒麟才缓缓起身，走到张海宁面前蹲下，为他处理手腕上的伤口。
“自此往后，你将不再有漫长的生命，你会和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不需要再肩负张家的责任无法喘息，你……自由了。”
“……”张海宁躺在地上，神色恍惚的看着张麒麟，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张麒麟能成为张家的族长。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只是恍然觉得，自己见到了古老传说中的神。
张家的重任压得他喘不过气，国内传来的消息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永远比不上张海客。
他不想背叛张家，可他也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张家在德国的势力会臣服于他，那是因为他背后有张麒麟这个族长在，没有张麒麟，他张海宁什么都不是。
他永远比不上张海客，这是自小就存于他心底的魔咒。而随着他长大，这个魔咒变成了根植于他心底的魔鬼，不知何时锁着魔鬼的锁链就会断开。
为什么会行差踏错呢？因为在他恐惧于心底的锁链会断开的时候，他在那个女人眼里看见了自己，不是谁的替代品的自己。
哪怕他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依旧高兴终于有人只看见了自己。
他想要的，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认可而已。
他是张海宁，不是张海客的替代品，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那微不足道却极其珍贵的快乐。
“族长，谢谢你……”张海宁嗫喏着，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张海宁被海外张家当做张海客的替代品培养，自然对张家的规矩烂熟于心。
按张家的规矩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相当于叛族，是要被废除身手之后押送回张家审判的。最后的结果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的给獐狮一脉的医者试药。
张家传承至今，叛族者最后的结局从无例外。
张海宁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捡回一条命。
处理好伤口，张麒麟起身，抬手抓住朝着自己飞来的小甲壳虫，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瓷瓶里，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开。
张海宁在地上躺了大半天，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气爬起来，带着断掌踉踉跄跄的回了自己房间。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和麒麟血脉，可张家教授的知识还在，张家培训出来的身手也在，只要他能离开德国，那么之后他的一身本事可以让他生活的很好。
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张海宁开始给自己收拾行李。
他作为一个叛族者，不能继续留在柏林，一旦被其他张家人发现，他绝对活不了。
现在只能往那些张家势力不强的地方去，或者直接上战场。
张海宁在计划着自己今后的生活，回去的张麒麟也遇上了意外。
“哑巴，你就这么放过他了？”齐瞎瞎如鬼魅一般自阴影之中现身，玩味的对着面无表情的张麒麟说。
“他想活。”张麒麟沉默片刻，回答道。
张麒麟从来不会理所应当的觉得只要是张家人就要承担那些自远古流传下来的责任，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张海宁只是不想再以张家人的身份活着了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在其他张家人看来这是叛族，可在张麒麟眼里不是。
只要张海宁愿意舍弃张家赋予他的一切，张麒麟就愿意给张海宁一线生机。
显然，张海宁抓住了这一线生机。
在不触及自己底线的情况下，张麒麟不会随意剥夺他人生命；在自己想活的情况下，张麒麟也愿意给对方活下去的机会。
张海宁的做法确实把糖糖的存在暴露在了有心人眼里，可又没有完全暴露。
至少从张麒麟在那个汪家女人手里拿到的资料来看，汪家人只从张海宁那里知道他带着一个孩子，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更不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的重要性。
“啧，”齐瞎瞎不爽的弹牙，问：“这世上想活的人多了去了，他想活你就让他活？”
要齐瞎瞎来说，这种叛徒就应该斩草除根，留下只会是祸患。
“糖糖呢？”张麒麟没有正面回答齐瞎瞎，只是问糖糖在哪。
已经这么晚了，他怕自己再不回去糖糖该哭了。
至于张海宁？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张家因为麒麟血得到了许多，失去麒麟血自然也会有后遗症。
五十岁，基本就是张海宁这一辈子的终点。
除了缩减的寿命之外，张海宁的身体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虚弱，就算他有着张家培养出来的身手，他的身体也支撑不起。
他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混乱，他在张家学习的所有知识都会因为记忆的混乱而失去作用。
这些，都是失去麒麟血的副作用。
“我家，睡着了。”见张麒麟不想回答，齐瞎瞎也没有抓着不放，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张家家族内部的事，自己一个外族人还是不要多插嘴的好。
出来前他陪着糖糖疯玩了许久，把糖糖所有的精力消耗了个干净，现在应该正睡得和小猪一样，轻易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