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种奇怪的表情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外婆表情恢复如常,笑眯眯的脸上全是慈爱,“那是当然,夜里不出门,这不是咱们村子的规矩吗?外婆怎么可能会违背呢?还有你呀,凤娟,记住外婆说的话,就算听见外面有再不同寻常的声音也不要好奇”。
顿了顿,外婆张开嘴巴,眼珠向下斜睨着我,“好奇可是会害死猫的”。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几乎一整夜窗户外面都有奇怪的声音,我可以确定院子里是活物的动静,或许是老毛人,又或许是…… 我不想再想了。
我心里记着外婆的话,半点不敢违背,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仿佛被子之内是安全区,就算热到浑身冒汗也不敢把手脚伸出去一点。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朝外婆房间跑去。
我要起得比外婆更早,这是我和秀秀说好的。
其实前几天我就已经把外婆的异常和我唯一的好朋友马秀秀说了,他比我聪明,去过村外面,家里有好多我见都没见过的书,所以我想他一定能想出比我好的主意。
果然那天我和秀秀说完之后,他拧着眉沉思了很久,“你找张纸夹在你外婆的门上,要是第二天一早纸不在了,就说明你外婆半夜推门离开过,那你外婆就是真的有问题”。
我紧咬着嘴唇,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确定外婆是不是离开过,又不用违背村里的规定。
我不希望外婆是骗我的,可现在我就站在外婆房门口,原本该在门上的纸条却不翼而飞。
我正在原地,血液倒流,外婆果然在骗我,她果然在半夜的时候出去过。可是为什么?外面有老毛人,这可是村长挨家挨户告诫过的呀,外婆难道不害怕那嗜血的怪物吗?除非…… 外婆本来就是…… 想到这,我一阵激灵,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
“外面是凤娟吗?” 屋里声音沙哑,就像这几天外婆的一样。
我有些局促,就像被抓包的小孩,双手渗出汗液,焦灼地攥着衣角。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欺骗了我的外婆。
“凤娟,你进来让我看看你”。在屋里外婆的催促下,我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打算推开门。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紧张中夹杂着惊慌,就像被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裹挟,“凤娟,开门,千万别开门,好孩子,就这一次,听我的吧,千万别开门啊”。
在那一刹那,我头皮发麻,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
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所以是绝不会听错的,身后的声音分明是外婆的。
可要是身后是外婆,那屋里叫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除了微弱的月光,我屋里几乎一片漆黑。
我捂着有些发胀的脑袋,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外…… 外婆”,视线有些许模糊,我朝坐在我床边的人影张开干裂的嘴巴,他好像是外婆,脸上皱巴巴的。
我屋里头的窗户大大开着,夜风刮进来,吹起了外婆没有挽起来的白发。
模糊的外婆没有回答我,只是朝我笑,嘴里吧唧吧唧发出咀嚼声。
“外婆您在吃什么呀?吃那么香”。
外婆还是没有说话,可我说完之后心里却莫名陷入了巨大的恐惧。
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同时在屋里屋外听见了两个外婆的声音,在我还没有一探究竟的时候我昏倒了,整个人如触电一般,头皮也开始发麻。
也就是说两个外婆之中有一个不是真的,而是毛人伪装的。
那么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外婆还是毛人呢?
望向大开的窗户和床角模糊的人影,我心里忽然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答案,那真正的外婆又在哪里呢?
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尽量对眼前的外婆表现出一副平常的样子,甚至找些话题来显示我自然的状态,“我这是睡了多久?话说外婆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嚼什么呀?感觉很脆呢”。
捏着被角的手不停冒汗,我尽量把声音控制得平稳,不让老毛人发现什么端倪。
眼前人的声音像外婆又有些不像,哑哑的,就像喉咙里面藏着石子,吐字也有些不清晰,只是好像在笑,肩头一起一伏,“在吃炒豆子呢”。
我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之前外婆和我说过,老毛人在吃小孩脚趾的时候会说在吃炒豆子。难道…… 外婆现在就是在吃我的脚趾?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我半点知觉也没有呢?
我知道凭力量我肯定没有办法和老毛人抗衡,只得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强装镇定,“我要睡觉了,外婆,要不你出去吧,有人在我睡不着”。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没有那么容易离开,只是也没有因为愤怒撕下伪装把我当猴子一样戏耍。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柔地抚摸在我的脸上,一下一下拉得我脸生疼,“好啊,凤娟,你是好孩子,你就快睡吧”。
离得那么近,我终于看清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老毛人的脸,他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面部黝黑粗糙,布满沟壑,一张脸狰狞可怕,嘴角大大咧着,几乎到了耳根,眼睛里散发着鬼魅般的悠悠绿光。
似乎是瞧出了我脸上的异常,眼前的家伙拉大了脸上笑容的幅度,眼里闪烁出一丝戏谑,“怎么了,凤娟,你怎么老盯着我的脸看啊?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整个嗓子发苦,说话声里夹杂着哭腔,“没…… 没有啊,外婆”。
我眯着眼睛想把外婆瞧得再仔细一些,却瞧见她眼里闪烁着与可怕狰狞五官不符合的隐隐泪光。
“凤娟,让我再摸摸你的脸吧”。
那夜就像一场梦,第二天一早我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还好我的脚趾还在,没有被老毛人当炒豆子吃掉。
不仅如此,外婆看起来也恢复了正常,没有了之前那些奇怪的地方。
偶尔我和外婆提起之前,她只是敲敲脑袋,笑着和我说她这把老骨头已经不中用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点点好起来,可直到我最好的朋友马秀秀登门拜访,而一切都在那天发生了改变。秀秀是来问我关于之前用纸条测验外婆的情况,说他很担心我。
我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开始泛起不祥的预感。
秀秀和我说他爹是铁了心要抓住老毛人的,可眼见村里死人伤人的情况越来越多,抓捕老毛人却半点头绪都没有。
“我爹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提供老毛人的线索,就能得到我爹给的一大笔好处费”。
说着秀秀眼睛咕噜噜地转,接着又停留在我脸上打量,“娟妹,我爹说要是你能提供线索,那就给你进马家村用马家的姓氏怎么样?第二天一早纸条还在吗?你外婆还有没有继续出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秀秀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我咬着嘴唇,回想起这几天的日常。
其实到现在外婆已经很正常了,我还需要把那些就像梦境一样的事告诉秀秀吗?
要是外婆被误会了,是不是会被村里人杀掉?
不行,我必须保护外婆。思前想后,我缓缓开口,“在的,那纸条还在外婆的门缝里,也就是说外婆那天晚上哪里也没有去。是啊,都是我们多想了,我外婆怎么可能是毛人呢?那也太荒唐了不是吗?”
秀秀全程盯着我的眼睛,就像企图找到我露出的马脚。
不过最终他还是冲我点点头,临走时意味深长,“凤娟,你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不过……”
秀秀说着顿了顿,从上而下看着我,眼里充满冷漠,和之前温柔的模样截然不同,“不过我得把我爹的发现告诉你,毛人的老巢在山上,现在是毛人的繁殖季,他们都是把东西搬回山上吃的。也就是说哪怕现在看起来相安无事,也保不准不久就会被掳去山上。而且毛人越来越聪明了,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获得更多食物,喜欢扮成猎物的亲人,叫对方卸下防备,非常擅长伪装”。
凤娟,秀秀就像已经看穿了我的谎言,一双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上前两步紧紧握住我的手,“自打认识你,我就已经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了,真的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你放心,不要顾虑,我和我爹会帮你的,你就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想要和我说”。
我紧紧咬着泛白的嘴唇,内心痛苦无比,经过一系列内心挣扎,最终还是摇摇脑袋,“我没事的,秀秀,你相信我”。
这个家里最开始并不是只有我和外婆,外婆和我说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为了躲避天灾来到了马家村定居。
那时候家里还有我爹、我娘、我外公。马家村很排外,我家在村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幸好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温暖又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为了生计,我爹、我娘和我外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留我和外婆独自在家。那一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自此以后,外婆就陪着我长大,无微不至照顾我,给我的爱半点也不输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
就冲这个,外婆拉扯我长大,我怎么能做什么对外婆不利的事情呢?
“凤娟,来吃饭吧!” 听见外婆的叫唤,来不及洗手,我匆匆赶过去。
桌上摆了很多之前我都没见过的好菜,各式各样,足足有四五盘,说是我和外婆,就是爹娘和外公还在家也是绰绰有余了。
我知道今天又是外婆出去的日子,每个月都有好几天外婆会拿家里积蓄买几个好菜,说是要去我们原本的村子看之前的亲朋好友,所以每次去都会带上很多的酒菜。
“外婆,您今天也要去之前的村子里吗?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外婆和之前一样笑着摇摇手拒绝了,“都是山路难走,外婆一个人反倒更利索,你就不用操心了,快点吃吧”。
心中回想起秀秀和我说过的话,我默默低下脑袋。
其实前两天听秀秀和我说起过,我们家之前待的那个村子早就已经因为泥石流迁走了,现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外婆这是要去找哪个亲戚朋友呢?其实外婆在日常就有很多很奇怪的地方,只是和外婆待得久了,我也已经习惯了,就不觉得那些有多奇怪了。
望着外婆提着篮子远远走去的背影,这次我攥紧了拳头,快步跟上。
“外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还是说你真的跟秀秀说的一样,本来就是那些东西假扮的?”
我没想到的事,就是因为这次的好奇,我知道了一个埋藏了几十年的可怕秘密。
我一路跟着外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外婆年纪大了,一向耳背,并没有发现在身后有人跟着她。
外婆根本没有往她说的村子那边走,而是一步步朝山路上走去。
我心凉了半截,都说山上是老毛人的栖息地,邪乎得很。
村里的青壮年每次去山上干活都得好几个人结伴同行,更别说外婆一个老太太独自上山了。难道她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谜底很快就有了答案,外婆在一棵无比粗壮的参天大树下面停住了脚步,然后伸出手轻轻在大树上面扣了几下,张开嘴巴就像念咒一样振振有词:“阿琴、小明、建国,出来吃饭喽!”
就在外婆开口之后没多久,大树的树梢之中就传出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