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琰瞧他神色有异,略一思考,想起来姜冕好像自从被老爸抢了老婆后就失宠了。这些年好像也再未有过婚事,更没有成亲,最后连太子之位都被废了。
他当即明白了什么。
“殿下……”郑琰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想找补两句,然而斗嘴他会,哄人却并不怎么擅长:“你该不会……”
要说真的事态紧急,被占便宜也就罢了,这郑琰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又气又急,一下抽出郑琰腰间的赤霄剑抵在郑琰脖颈上。
郑琰没动,他怔愣片刻,瞬间笑了起来:“你怎么跟徐公子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捅人?”
不过说归说,他却没动,他也知道自己真惹姜冕生气了。
“公子,什么事啊?”船夫听到声响问道。
“没事。”郑琰含笑道。
船夫也不傻,似乎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他也怕自己船上弄出人命,于是走过来观察。
他一动,郑琰就听到了。
他瞬间擒住姜冕的手腕,将赤霄剑夺了下来,归剑入鞘的同时把姜冕扑到甲板上。又以最快的速度褪去自己的上衣,双手钳制住姜冕的手腕,将姜冕压在自己身下,趴在姜冕耳朵旁低声道:“你不是恨我吗?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姜冕一抬头,一口咬在了郑琰肩上。
“啊……”
郑琰低吟一声。
与此同时,那船夫掀开了帘子,瞧见郑琰赤裸着上身压在姜冕身上,当即放下帘子走了。
郑琰听着船夫的脚步声远去:“好了,走了。”
姜冕死咬着郑琰的肩不松口,咬得郑琰的肩鲜血淋漓。
“我就说,”郑琰吸了一口气,笑着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最狠,当初徐公子也是,一剑就捅了过去,直接捅得那……”
他话还没说完,姜冕便松了口,他挣脱束缚,推开郑琰的同时起身,顺手抓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发簪直接插进了郑琰的胸口。
郑琰低头看着钉在自己胸口那玉簪:“……我错了,算起来你比徐公子还狠,你是直接奔着要我命来的。”
“消气了吗?”郑琰抬眸看向姜冕,问。
姜冕不说话,一把抽出玉簪对着郑琰腹部又是一簪子。
郑琰闷哼一声,却没有躲。
这次那玉簪没被卡住,大半部分直接没入了郑琰的腹部。
鲜血瞬间从伤口处蔓延而出,沾染上了姜冕握着玉簪的手指。
“你为什么不躲?”姜冕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认识郑琰,但他认识郑琰的赤霄剑,只有四大刺客才能配的宝剑之一。
以郑琰的身手,别说躲,他甚至可以直接在姜冕动手的时候夺过玉簪了结他的性命。
事实上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激怒郑琰。
可他没料到郑琰既没还手,也没有躲。
“是我轻薄了你,这都是我应得的。”郑琰说:“还生气吗?若是不解气,赤霄剑就在你旁边,你可以杀了我,我不还手。”
姜冕没说话,郑琰瞧他不说话,只当他是消气了,于是说:“把簪子拔出来。”
姜冕还真就听话地把簪子拔了出来,簪子一拔,鲜血立即汩汩流了出来。
郑琰咬着牙吸了一口气,随手从衣服上撕了两块布条绑在身上暂时止血,随后穿好衣服,若无其事一般:“幸好今日穿的是黑衣,不显色。”
说罢,从姜冕手里拿过玉簪,毫不介意地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血迹,绕到姜冕身后去给姜冕束发。
姜冕下意识动了动,郑琰道:“别动。”
他动作麻利,几下挽起姜冕的长发,最后用发簪一簪。郑琰这才转到前面来看着姜冕,伸出拇指去替姜冕揩嘴角的血迹,姜冕本能地闪躲了一下身子,郑琰笑了:“殿下,你很怕我吗?”
姜冕这才没动,郑琰拇指指腹轻柔地抚过他柔软的唇。他常年用剑,手指上结了一层茧,手指上的老茧若有若无地刮过姜冕的唇,感觉有些奇特,有点痒,又有点疼。
郑琰又不客气地从身上撕下块布来,拿起姜冕的手替他擦血迹:“这脏污的血,别污了殿下的手。”
他话音刚落,姜冕瞬间抽回手,郑琰无奈笑了笑,姜冕自己要用衣服擦。
郑琰忙制止道:“殿下的衣衫显色,别脏了你的衣服。”
说罢将自己那撕得破烂不堪的布递给姜冕,姜冕微微一怔,伸手接了过去。
郑琰收回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冕,姜冕微低着头,认真地擦拭手上的血迹。
郑琰十分满意道:“殿下生得真好看,怕是这世间,但凡是见过殿下的女子都会甘心沉迷于殿下的容貌。”
姜冕没理他,郑琰也不说话了,小船在江面上悠悠地漂着。
小船驶向对面,缓慢靠岸,船夫在外问:“两位公子可要上岸?”
“要。”郑琰说罢,起身出去了,一刻钟后,他又回来了,手上多了顶帷帽。
他将那帷帽戴在姜冕头上,又伸手去替姜冕系绳子,姜冕偏了偏身子:“我自己来。”
待姜冕戴好帷帽,两个人起身出了船舱,郑琰塞了点钱给那船夫道:“还得劳烦大哥等我一会儿,我们一会儿还得回去。”
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大方的客人,那船夫自然高兴:“公子尽管去,不管多晚我都会等着公子的。”
于是两个人下了船,郑琰问姜冕:“殿下想去哪儿?殿下放心,现在王子冕还在偏殿里呢,只要小心一点,没人管我们的。”
姜冕想了想,跟郑琰二人去了街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郑琰小心护着姜冕,两个人穿过叫卖声络绎不绝的大街,感叹道:“浔阳真是人杰地灵、物产丰富,能生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姜冕没说话,前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身边围了好几个买糖葫芦的小孩。
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钱递给那老人,老人笑呵呵取下糖葫芦挨个递给他们。
拿了糖葫芦后,当即咬了一口,随后三五成群地结伴跑了。
“真希望这些小孩子能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大,”郑琰说完,看了姜冕一眼,瞧见姜冕在发呆。
他走到那老人面前,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递给姜冕。
姜冕摇了摇头没接,郑琰只好自己吃了。
他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那酸甜的味道便立即在嘴里弥漫开来。
“原来是这么个味道,”郑琰点评道:“怪不得小孩子都喜欢吃。”
姜冕:“你小时候没吃过糖葫芦吗?”
“我父亲原是陈国一名毫无背景的小县令,”郑琰摇摇头,他垂眸,看着那一颗颗滚圆的糖葫芦,转了转竹签,那晶莹剔透的唐晶于烈日下折射着耀眼的光,使得那糖葫芦的颜色更加鲜艳了:“他没背景、没人脉、为人处事又太过刻板,却偏偏想做个清官。
自从上任以来,自己发的那点俸禄都不够他拿来贴补县里百姓的,最后还将我娘的嫁妆悉数填了进去,害得我娘不得不靠着织布来养活我们一家四口。
我年幼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吃一串糖葫芦,我真的很想知道糖葫芦究竟是什么味道的,是甜的吗?有多甜?
虽然没吃过……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那一定很好吃。
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总缠着母亲想买一串糖葫芦吃,可她织布赚的那点钱,连维持我们一家子的生活都不够。
每次我缠着她要糖葫芦的时候,她总是用一种……心疼、愧疚又类似于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后来就抱着我哭。
我哥比我年长三岁,总爱在我面前装得像个大人一般,他还说他一定会挣来银子买糖葫芦给我吃,让我不要再去缠着母亲,她为了我们已经很辛苦了。”
郑琰说着笑了笑,姜冕默默地听着,郑琰却突然不说了,似乎觉得没意思似的一摇头,说:“公子,我们走吧。”
两个人路过一家酒肆,见里面吵吵闹闹的很是热闹,郑琰问:“要进去坐坐吗?”
姜冕点了点头,两个人进了酒肆,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着,要了一壶茶,两碟点心。
郑琰将那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捏在手里,当成个玩具一般转着玩。
他不舍得扔,却怎么也不肯再咬一口。
酒肆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楚王决定出兵驻守洛阳的事。
如今天子已崩,这天下群雄割据、诸侯争霸,各国之间战争不断。有一点却是好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具可以随便谈论国事,不必担心谈论国家大事会招来杀身之祸。
“要我说,洛阳就该占!”一个男人道:“如今天子已崩,洛阳已经是无主之地,自然是谁有本事算谁的。”
“说得对!我楚国国库充盈、兵强马壮!那地方自然该是我楚国的。”有人附和道。
“兄台别忘了,除了咱们楚国,还有燕国、卫国、宋国和启国呢,他们能容忍我们去占领洛阳?”
“大家都知道洛阳意味着什么,那可是王权的象征,代表的是什么大家心里有数,他们会白白让我们去占?”
“虽说我楚国兵强马壮,物资丰富不怕打仗,可那洛阳岂是想占就能占的?只怕是一去,就会像四年前一样被各国围攻,会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危言耸听!卫国早已是强弩之末,宋国国小兵弱,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一战?至于那启国,哼!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辈,也配跟我泱泱大国比较?”
“启国不讲武德,是宵小之辈不假,可启国军队的实力是不可忽视的,真的一占领洛阳,只怕不用各国围攻,怕是驻守在大溪城的启军就会率先出兵!”
“一群未曾教化的蛮夷之邦!来就是!难道我楚军还会怕他?”
“怕自然是不怕,倘若其余几国一拥而上呢?你怕不怕?洛阳地势平坦,向来易攻难守,最适合包饺子。一旦被围了,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被围剿的命!”
“若是楚军兵败,那么宋国和燕国的人一定会伺机而动!浔阳危矣!楚国危矣!”
“到得那时,我楚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又该当如何?”
“兄台为何一直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只是就事论事,事实上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要不然王子殿下跟各位大人不会力谏君上不要出兵!”
两个人听了一会儿,郑琰看了一眼姜冕。
姜冕带着帷帽,他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直觉姜冕大概是不想听这些话,便道:“我们走吧。”
姜冕的容颜被帷帽遮盖住,也遮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没说话,只微微一点头便跟郑琰起身走了。
二人转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折返回了江边。
那船夫等在原地,见他二人回来,忙起身道:“二位公子回来了,这就回去吗?”
郑琰点点头:“麻烦你了。”
两人先后上了船,进了船舱,船夫依旧放下帘子,将船划向对岸。
二人坐在船舱里,一时无话,郑琰手上依旧捏着那串糖葫芦。
姜冕透过纱帘,看向那串色泽鲜艳的糖葫芦。
天气有点热,上面的唐晶已经有些化了,郑琰不吃,却不舍得扔。
“然后呢?”姜冕问。
郑琰陡然听见他说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侧过头来看着他:“什么?”
姜冕的身躯跟随着船身轻微的晃动着,帷帽轻轻地飘动着,能间或看见他白皙俊秀的面容。
姜冕:“然后呢?”
郑琰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他目光重新回到那糖葫芦上,良久,郑琰说:“他自然是没挣来钱,我也没吃到糖葫芦。
那时衢县大旱,父亲为了衢县百姓去大溪要救助款。朝廷拨了一笔银子,那银子却没流到衢县,百姓全部饿死了。
后来父亲想去告状,结果没走到大溪便被暗杀了,我母亲跟兄长也未曾幸免于难。
我运气好,中了一剑,却没死透,后来被师父发现捡了回去,这才留得一条性命。”
“后来……”郑琰露出个略显玩味的笑来:“我自然而然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了个刺客。”
姜冕没说话,郑琰透过那纱帘,似乎瞥见他的神情有略微的变动。
郑琰忽然福至心灵,身子前倾,将那糖葫芦递到姜冕面前。
姜冕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撩起纱帘,就着郑琰的手咬了一口。
王子殿下吃东西很是斯文,一口下去没咬着一半,嘴上还沾上了融化的糖浆。
那糖浆是红色的,给他原本就殷红的嘴角镀了一层淡淡的唐晶,那唇鲜艳欲滴的,看起来就很甜。
郑琰顿时气血上涌,想扑上去抱着他,在那唇上狠狠地咬一口,咬出血来的那种。
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按捺住躁动的情绪,那眼神已经变了。
“甜吗?”他声音沙哑,显然是在竭力按捺自己。
姜冕没理他,他瞥了郑琰一眼,放下了纱帘。
郑琰笑了,他看着被姜冕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牙印整齐,显然,王子殿下的牙齿很是规整,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郑琰一口将姜冕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吃了。
这颗糖葫芦的味道似乎不一样,比刚才那颗甜。
不知是不是存心逗弄姜冕,还是想再看看糖浆沾染在他唇上的样子,他又将那糖葫芦递过去,姜冕却不肯吃了。
郑琰见他不吃,想着刚才那颗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心想剩下几颗会不会更甜?
最后自己将剩下几颗全吃了,结果都不如那一颗甜。
郑琰有些失望,最后他去船舱外,小心地将那竹签洗干净,藏在了怀里。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江面镀着一层耀眼的光,白鹤在江上自由地飞舞,晚霞落进了水里。
郑琰掀起船舱的帘子:“风景不错,出来看看吗?”
姜冕起身出了船舱,果然见秋水一色,晚霞熠熠。
两个人渡过岸去,郑琰带着姜冕,选了个没人的地方,抱着姜冕飞檐走壁上了六楼。
姜冕那两簪子是下了狠手的,他一爬上去,好不容易没流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郑琰虽然没吭声,姜冕却瞧见他眉头皱了皱:“我压到你伤口了?”
“没有,”郑琰摇了摇头:“别动。”
他抱着姜冕,脚下猛地一踏,在城墙上一点,身子陡然拔高,带着姜冕三两下借力上了长春阁六楼,从窗户外进了阁内。
二人一落地,便迎接了徐凤鸣、赵宁和宋扶的注目礼。
郑琰:“……”
姜冕:“……”
“这一天玩得可还开心?”徐凤鸣看着郑琰,似笑非笑道。
“还成。”郑琰又恢复了他半死不活的泼皮无赖样:“就是时间短了点。”
“……”姜冕:“先生,此事原不怪他,是我们发现今日来巡查的士兵有异,这才出去暂避一时。”
徐凤鸣骤然听见姜冕这番话,脸上那神情当即有些莫名,他下意识瞟了郑琰一眼,又看了看赵宁和宋扶。
赵宁面无表情,宋扶面上不显,却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徐凤鸣。
“我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徐凤鸣说:“只是现在外头风声紧,所以不放心。还有,殿下放心,长春阁是我师兄的毕生心血,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