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藏星殿窗户后,晓云驰突发奇想,绕到后院的太沫河边,蹲下去看起了那池湖水。
湖水非常平静,布景和他之前见过的一样,就连那几条龙鱼,都长着一致的花纹。只不过,这里的湖水位未变,并没有被他打劫的痕迹。
于是他确定了,他是真的像纪霄当年一样,被暂时送回了过去。不过,与不得不去经历那些时光的纪霄不同,他不知为什么可以触发跳过,还能跳过不算小的时间跨度。
这算是给山王的特殊待遇吗?他想。控制着这一切的那道本源,又在期望他能从过去中看到什么呢?
“您果然在这里。”极昼温柔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了出来。“这里并不是可以久待的地方,还望您能尽早移步。”
“这附近除了我们,并没有其他人或者神。”晓云驰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极昼说。“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也只是想找到自己正身处何地的证据。”
“您已经找到了。”极昼提醒道。“一刻钟后,夜间的辰谐会开始第一次巡逻。您不会想在晚上碰到他的,我发誓。”
“怎么回事。”晓云驰转身,死死地盯着他。“夜间的辰谐?难道,他——”
“嘘……”极昼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晓云驰的唇。“殿下,请务必牢记,夜间的太昌,只有两座神宫的建筑内部,以及十夜镇范围内,还有我身边最安全。浩瀚殿那边是亡魂聚集地,除非身处于白日中,否则不可去。”
“这也是您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纳光殿,又被祯王委派辰谐安顿至揽月楼的原因。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辰谐,您是他的贵客,不可伤害。”
晓云驰当即朝通往金舆殿的小门走去,同时向极昼追问道:“这里有谁能伪装成你吗?”
“没有谁会敢于这么做的。”极昼笑着跟上,语气愈发和善。“就像没有谁会敢于假扮恒仪君。一旦有谁这么做了,他真的会杀了他们……唯独这一点,我与他是一样的。”
两神穿过那道小门,悄悄摸进不知为何一片漆黑的金舆殿,又找了个内间躲好,才各自占住半边房间,原地坐下调息。
在无尽的寂静中,晓云驰忽然想起了辰谐曾随口说过的一些话——比如‘浩瀚殿最后的口令,是无限君与神王阿真结契的时刻’,以及‘除了前世的我,谁也别想打开浩瀚殿的门’。
但是,虽然他已经见证过龙凤双神的典礼,却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时刻。在场的神明太多,完全遮住了日头,他又有何法能判定时间?
等等。他忽然想起,他刚见到阿真时,阿真曾告诉过他,结契典礼的时间是辰时二刻,年份则是神国二百八十一年。
既然他已经知道时刻,如果他想进浩瀚殿,只需要再拿到被辰谐毁掉的令牌。但他现在并未处于神国末期,又如何能够立刻、马上去到那个时间段呢?
于是他向罗青娑询问道:“天君,有什么方法可以跳过这段……从神国初期到末期的时间吗?”
“一次死亡。”罗青娑答得很快,声音意外地冰冷。“强行扭转此地时空的,是名为‘光阴’的暂无主本源。它曾配合无行制造祯王印,疑似早已掌握了操纵时空的能力,除非无行重新成为它的神主,否则我们脱不出这个循环。吾也没办法。”
“死亡啊,好说。”晓云驰从神冢里翻一翻,掏出一把通体漆黑的能量枪,随即调动神力,开始修改它的能量匣。“您应该不必这么做,对吧?我就只管照顾着自己就行了。”
“您要干什么?”绿鹦鹉浑身的毛炸了起来。“自毙吗?”
“猜对了,但没奖。”只这几句话间,晓云驰已经抬头,将改造完毕的枪抵上了自己的下颌。“别怪我,这是最便捷的方式。”
他说完这话,眼睛瞟向坐在一旁,看似无动于衷的极昼,想了想,放下枪起身,离开了这间内室。没过多久,被留下的极昼就听到了一声极短暂的闷响——晓云驰在开枪前,甚至没忘了给那把能量枪装上消音器。
极昼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静静起身,无声无息走出内室,在金舆殿里慢慢转了一大圈儿,没有见到任何疑似死体的存在。于是他明白了,那位已经顺利离开,他们今生的缘也尽了。
他抿着唇,走去金舆殿的门边站了一会儿,似乎想推开门,片刻后又收回手,没有这么做。最后,他在门后坐下,一直在那位置待到日出,这才开门离去,独自踏入清晨的曦光中,乘上他身为坐骑的青鬃白狮,径直回了极昼星系。
另一边,对自己开了枪的晓云驰,瞬间就被送到了揽月楼中,极昼星曾住过的那间房里。
他保持着自己开枪后被迫四肢乱摆的姿势,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晃晃脑袋,往窗外看过去;却见离此不远的荒原上,一株有着赤色树叶、漆黑枝干的巨树拔地而起,其上接九霄,下连九星,根须蔓延无度,俨然成灾。
这就是克化神木之战中的化神木吗?在满心震惊中,他这样想着。他神冢界里那株化神木,都没能长这么大!
“您果然在这个时段。”一只绿色长尾鹦鹉从窗外晃晃悠悠飞来,落在了晓云驰头顶。“可恶的光阴本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您会遇上危险。”
“别抱怨了,天君,我又没什么事。”晓云驰伸手把绿鹦鹉从头顶捋下来,摸了摸它的羽毛。“外面什么情况?”
“外面在打仗。”罗青娑冷淡地说。“如果您想拿些什么,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方便了。”
“那就走吧。”晓云驰把鹦鹉揣进怀里,纵身跃出窗户,往祯祥宫方向奔去。“我得去找辰谐,然后想办法把浩瀚殿令牌拿到手。”
不曾想,他刚出揽月楼,就被周围如炼狱的惨状震撼到了心神——
漆黑的根系遍布于大地之上,追杀着周围的一切生灵,无数躲避不及,或者跑慢了的宫官,皆被根须无情卷走,拉入地下。周围有神王军在救灾,但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未赶上支援者失去性命。
神王狂躁的神力肆意充斥在整颗羽飞星上,不断冻结着树的根须,以令它由内而外地变脆,被后来的根须摧毁。无限君的神火四处乱飞着,平等地焚烧每一寸土地,将根须与大地尽付之于一炬,却始终不曾伤一人。
一支着金红铁甲的神兵,乌压压聚在天上,与现帝君相的无限君一道,共战立于变异化神木梢头的原初魔祖,宁死不退。
他们身后是其余的神王军、灼日星炎灵军、义武星天机军、长霞星花神军、神愿星圣皇军、沐雨天驰军地支师,以及正奋战的火神五行者、辰氏姐妹,还有一切拥有强大力量的七国子民。
但神王阿真与宰相辰谐,竟意外不在其列。发现这异状后,晓云驰观察过战况,确认众人、众散神与无限君还能坚持,便从神冢里唤出一群蝴蝶,让它们闪至无限君背后,为其不断补充神力,随即不再关注这一切,加快了赶路速度。
待他赶到祯祥宫集真殿,便见神王阿真坐在王座上,手握祯王印,拼尽全力向它注入神力,正在努力维持长久的白昼,阻止夜幕的降临——这正是祂没能前往参战的缘由。
祂状态差到了极点,浑身遍布陨石崩碎状的伤口,显然早已处于超负荷状态。可觉察到有人闯入,祂仍立刻抬起头,冰冷目光扫过集真殿,无声的范围冰神术随之而至,差点儿没把晓云驰冻在原地。若非晓云驰躲得快,准要变成冰雕!
“别紧张,是我。”见他敌意甚重,晓云驰忙张开双臂作无害状,不再向前。“您还好吗?”
“还能再坚持一日……”阿真虚弱地回答道。“此地不可久留,殿下快走吧。”
“好。”晓云驰放下手臂,召出一只狸花猫,让它走到阿真脚边趴下,这才缓缓向殿外退去。“您保重。”
他退到殿外后,那只狸花猫眨眨眼,开始对阿真释放生灵之力,持续修补起了他身上的伤。突然受到治疗的阿真,却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接受了‘那位在帮忙’的这个离奇事实……仿佛这件事本来就会发生,只是提前了很多一样。
而离开集真殿的晓云驰,一出殿门便在面前撕出空间裂隙,穿梭去了浩瀚殿大门外。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那道宏伟的大门前,身着宰相官服的辰谐,正冷静地指挥一众文官保护文件、书籍、史册,把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上位者威严尽显。
当晓云驰落在他身边,他做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扭头对晓云驰说:“殿下,您会化身法吧?介意帮忙搬一下殿内文件吗?”
“你并没有给我留拒绝的余地呢,辰宰相。”晓云驰微笑着放出化身,让他们去帮忙搬东西,本体仍站在辰谐身边一动不动。“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如今是神国九万五千七百九十一年。”辰谐迅速报出了一项数据。“战争已经持续了十一天,没人知道我们能不能获胜。但我们都不会放弃,因为,这里既是羽飞民唯一的母国,也是祯主君最初的降临之地。”
还有四千二百零九年啊。晓云驰这样想着,无视了他对战争局势的丧气话——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赢,转而问:“辰宰相,如果你的主君,一直希望你们共同经历过的历史能湮没于尘埃,你会怎么做?”
“我会尊重他的意见,但也不会完全尊重他的意见。毕竟,我才是浩瀚殿之主。”辰谐笑了笑,如是答复道。“殿下,您要带一份历史文献走吗?如果您的确打算这样做,我会感谢您的。不过,不可以带走原本哦。”
“我确有此意。”晓云驰向他伸出了手。“令牌拿来,我自己去拿。你快去看着你主君,他就要把自己耗死了。”
“好。”辰谐当即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塞进晓云驰手里,转而朝祯祥宫飞掠而去。他家主君果然一如既往地倔,早就坚持不了了还要逞强,真是令人操心啊!
辰谐离开后,晓云驰隐身进了浩瀚殿,放出神力,见文书就复制,再将复刻本丢进神冢里,反复执行这个行为达数十万次,才堪堪拿到一半文书刻本。
然而,外面那株化神木的根须,早已随时间流逝变得愈发猖狂,完全攻入了浩瀚殿范围内,随时都能彻底毁掉这里。于是,为了能取得更多文书,他不得不让在外帮忙的化身先各自回来,帮他一起整理此处文书。
化身们回来之前,又贴心地复制了不少书,给他减少了许多工作量……
与此同时,集真殿中的阿真,即便已经获得协助,仍旧消耗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无力继续控制祯王印,眼看就要不得不放弃维持白昼了。就在他松开王印之前,辰谐终于赶到,将他的手从王印上拍下去,毫不犹豫地握住王印,担起了他承担过的痛苦。
“阿谐,你!”阿真震惊不已,立刻去扯辰谐的手,试图让他放开王印。“你快放手,你不具备太阴之力,强行使用它会死的!”
“我知道。”辰谐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的主君,语调温和。“但您的身体,已经不容您再继续维持神术了。您再坚持下去,一样要死的。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我,但绝不能没有您啊……主君。”
“主君,您的一切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这是我在九万五千五百八十一年前,选择跟随您的那天起,就发过誓的事情。为了您,也为了完成这道誓言,我愿万死不辞。”
阿真听到这里,颤抖着握住辰谐的手,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是默默地流泪。辰谐则微笑着看着他,一直保持着这般神态,直至神力耗尽、枯竭,整具身躯在由窗外射入殿内的刺目日光中灰飞烟灭,也不曾后悔过哪怕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