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不急,晓昭央却没办法不急。既然提前上山的事已成定局,她就得尽量多做点工作,总不能把这些全留给未来侄媳吧?
过了一会儿,凤翥宫的朝钟响起,晓昭央才放下手中御印,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案上依旧如山的奏本发呆。
想要处理完这些,真不是件容易事,但若非从基层递上来的报告,如今已在苗馥的改革下变得精简许多,她还得拿笔挨着写‘准奏’,工作进度得被拖慢一倍不止哩!
晓妘采见她放下御印,立刻凑上去帮她按摩腕关节,还用上了点医学按摩的技巧。
碍于周围还有外人——宫里到处都有宫官,晓云驰却不好亲自上手给亲娘按摩,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御案上的茶里掺化神花汁,再递到他娘手边,好让她的精神能得舒缓。
晓昭央喝了那杯茶,又将空茶杯搁在桌上,伸手挽着晓妘采的胳膊起身,对几近空荡的大殿道了一声‘起驾’。不多时,大殿两侧的门敞开来,一众宫官鱼贯而入,在殿内摆起了皇后的仪仗。大殿外的空地上,也慢慢聚集来了仪仗的车队。
很快,右近卫军统领独自入殿,向殿上三位拜启道:“陛下,殿下,仪仗已备好,请移驾。”
晓昭央慢慢地应了一声,挽着晓妘采朝殿外走去。晓云驰则走去她的另一边,和晓妘采并列而行,出了大殿,目送着她们坐进仪仗队正中的皇后御车,自己进了御车左侧的护驾车,与两个右近卫军成员同坐。
很快,仪仗开始前行。晓云驰用通识探查了一遍周遭,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从容闭上眼,开始养神。他最近都没怎么休息,难得能什么都不干地坐着,此时不歇更待何时?
但很可惜,他的休息计划很快就被打破了。就在仪仗出门后,众女臣按序登上了各自该乘坐的车辆,和他一车的右近卫军们被换走,至此,与他同坐一车的人,换成了平仪令诗梓约,以及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臣。
那位女臣见了他,明显变得有些局促,但又没办法换车,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副驾,让诗梓约和他一起坐后排。
晓云驰觉得奇怪,他都没有见过这位,这位怎么这么怕他?是他上次离开之前,对某些离谱官员做的事情太离谱,导致他在朝臣之间的名声二次恶化了吗?
于是,他拉下两排座位之间的隔音板,向诗梓约询问道:“诗姨,前面那位是?”
“文化部总长晓静婔,出身晓氏第十八旁支,已婚,配偶是君仪令程璨。”诗梓约见他问,十分熟练地报出了一串信息。“她成年前的处境不好,所以很怕本家族人,希望您不要介怀。”
晓云驰顿时皱起了眉:“处境不好?”
“是的。”诗梓约叹息道。“据说,本家第十一旁系,曾谋算过她的前途。若非她成为了总长,她的命运就难说了。”
那帮愚痴的老登!晓云驰听到这里,顿时在心里大骂道。自家本事小,还搞起暗害那套了?他当年还是太过不知事理,居然只顾处理遗民,忘记铲除这群老登,以致今日在亲家面前丢脸,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但他心里在骂,表情却是和煦的,和煦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诗梓约注意着他的神色,心中了然——这是生气呢,没法消气的那种。
是了,长川跟她聊闲天时说的话没错,这位听到不高兴的事情时,若是马上不高兴了,事情还有得商量;但若是像现在这样,故作欢喜状,有些人恐怕就得倒霉了。
夜君保佑。她为那些可能会倒霉的人默哀了一下。希望他们不要倒霉得太惨,甚至被出殡,影响到大家的喜事!
她刚刚祈祷完,晓云驰就径直唤起通讯器,给晓周衍打去了视频通讯。等晓周衍接起通讯,还没来得及问候,晓云驰已经挥手,在自己周围布下隔音结界,先一步问候了他——
“衍叔爷,如今的皇室虽然不管族务,但也没批准过宗族内斗吧?”晓云驰压根没想客气,开口就是诛心的话。“堂堂文化部总长,居然被逼得刚成年就嫁人了,这难道很光荣吗?吾真好奇啊,你们平日里究竟是怎么做家族工作的?”
“殿下息怒,我等已经处理过此事了。”对面正在晓氏祖宅清点库存的晓周衍转了转摄像头,向晓云驰展示了下库房左侧落灰的物品。“这都是第十一旁系的东西,人早就发配坎特星挖矿了。如此结果,您可满意?”
“我满意没用。”晓云驰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什么时候程令君敢陪娘子上祖宅回门了,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
他还牢记着呢,程璨是在他离开的那五年里成的亲,这是程璨邀请他去佳宿州游玩时,自己亲口说的。当他询问嫂子是谁时,向来坦荡做人的程璨,竟头一次闪烁其词,不但并不肯细说,甚至不愿意给他看照片,还顺口吐槽道——
“娘子的府上人都不大好相与。”程璨的原话是这样的。“具体不好相与到什么程度呢……我们逢年过节连上门探亲都不敢,生怕惹麻烦。你可别去掺和这事啊,我怕你嫂嫂心里不舒服。”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了,什么人才能让程璨,能让老君仪令家,甚至能让程氏觉得不好相与?感情这里头还有晓氏的事儿呢,这可真是丢人,丢人啊!
晓周衍却犯了难:“殿下,绯姐儿不肯回门,可不是因为第十一旁系。是第十八旁支内觉得她换亲的行为欠妥,常故意刁难她,她才会不……请原谅老夫的用词不当,但是,对绯姐儿来说,祖宅已经不是家了。”
“换亲又是怎么一回事?”晓云驰问。
“绯姐儿原定的郎君,是老君仪令的三公子。谁知,与程令君有亲的骊小乡君,竟突然相中了程三公子,并自己做主和绯姐儿换了亲。”晓周衍解释道。“被换亲的程令君和程三公子都没意见,陛下们也知此事,还主持了他们的成亲礼呢。”
“新人都没意见的事,他们作为受益者,反而矫情上了么?”晓云驰的笑容顿时愈发‘和善’了。“真是享受惯了,欠练。”
晓周衍听到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出言阻止道:“殿下,您可别乱来啊。”
“得了吧。”晓云驰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呢,最近刚承蒙白盟主照顾,得了一颗新生的星球。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想在那里多建几座神宫,规模越大越好。钱和材料我可以自己出,就是这人手么……好像不是很好找啊。”
“老夫明白了。”晓周衍叹了口气。“有劳您给老夫发个坐标,老夫这就安排人去建设新星球。除此外,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当然有。”晓云驰语气不善地说。“您现在先点个录屏,点完了我再继续说。”
晓周衍顿感不妙,但还是点了录屏,并说:“老夫点好录屏了,您请说。”
晓云驰从戒指里抽出一把折扇,将其展开,掩住诗梓约能看到的那半侧脸,漫不经心地笑着交代道——
“我想成亲了,对方会入玉牒。”他如是说。“在我成亲之前,你们最好把家事都收拾干净哦?若有谁不知好歹,不肯顾及自家年轻人的前途,还有自己的身家和性命,非要犯到小爷我头上,就尽管等着抄家掉脑袋吧。”
“这不公平,对吧?可这不是你们自找的吗?谁让你们都不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人,更不想依照新沐雨律,尊重每一个人的人权呢?我是个擅长变通的人,你们喜欢用老一套说事,我同样也可以用老一套压迫你们嘛!”
“吾乃镇国沐雨王,除了当朝的二圣,谁也管不了我。如果你们觉得,当朝的二圣会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特地派人来找我的茬,就只管拿着这份证据,去找当今们申诉去吧!”
说到这里,他直接把通讯挂了。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去告状……笑话,他父皇早就告诉过他,只有北沐雨晓氏的活人,才是他家里的正经亲戚,南沐雨晓氏也就占了个血缘,啥也不算。他父皇都不在意这边的想法,他又是凭的什么,才非得要去在意呢?
随后,他解除隔音结界,收起扇子,用歉疚的语气对诗梓约说:“抱歉,诗姨,族中事荒唐,让您见笑了。”
“无妨。”诗梓约笑着摇了摇头。“成神路上的必修课之一,正是在这些俗事之中,慢慢地学会分辨人心。若不重视或省略了这一过程,人之神便会遭到蒙蔽,无法正确地向人间赐福。”
“您已经很努力了,殿下。”她轻轻地拍了拍晓云驰的肩。“所以,您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或者为自己的婚事而担忧。无论您做了什么事,长川总是会理解您的,而作为他今生之母的我,也会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
“最后,我想告诉您……神明的爱情,是不会被局限于躯体的,极其深厚的情谊。只要双方的神魂依旧同调,乃至与宇宙本源同频,神明就会永远深爱彼此。”
“而在从不同调到同调的过程中,相合度高的神明,偶尔也会产生俗念,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人的法则并不能约束神明,只要不会留下遗憾,无论怎样做都没关系的。”
晓云驰听到这里,忽然反问道:“即便我出于这种因素,做出了违背常理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关系吗?”
“那是长川该想的事,与我无关哦。”诗梓约和蔼地笑着,如是说。“于我而言,能成为神明的生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而他将来的去路,却是我完全无法干涉的呢。”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晓云驰对此大为震惊,他本以为云锋诗氏偏守旧,养不出多开明的人,诗梓约的思想能开放至此,实在令他深感意外。但是……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都无所谓,这未免也太开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