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行至舒贵妃的身边，坐下，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顺畅。
舒贵妃垂眸坐下，不知心上是悲是喜。
刚刚晃神间，舒贵妃似乎又看见了记忆中的少年。
她忽然间希望帝君不要死，可也终究无可奈何，毒早就已经下了，帝君的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只是眷恋那瞬间的错觉，仿佛他们还在从前。
顾小阮暗暗地压住了手上的咒结。
原本她希望在帝君走下来的时候直接一击毙命，可是帝君周边总有宫人挡着，她能确保击杀帝君，可她不想伤及无辜。
现在帝君和舒贵妃坐在一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舒贵妃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死了倒也不冤，可自己和她无冤无仇的，这样做……
终究，顾小阮收住了咒结。
因为坐在一旁由宫人照看的小皇子对着她笑了。
小皇子整个人长得和肉团子一般，正开心地吃着烤肉，小脸一鼓一鼓的，嘴角还有着油渍。
也不知是为什么，就在顾小阮犹豫的瞬间，小皇子抬眸对着她笑了。
眼眸里单纯的笑意，不谙世事的懵懂，就在刹那之间击中了顾小阮的心房。
顾小阮的手握紧了，又松了松，最后放下了。
她不希望小皇子在一夜之间，同时失去父母。
哪怕最多只能给他留一个，也好总比一起失去好吧。
反正这是顾小阮能做到的最大善意了。
舒贵妃和帝君开始了弹奏，借着琴声的掩盖，帝君低声道：“爱妃可觉得满意？”
“什么？”舒贵妃不慎弹错了一个音，她没想到帝君会直接问。
“你不就是想探探我的虚实吗？”帝君浅笑，嘴里的话却不留情面。
“你都知道？”舒贵妃先是诧异，想了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也是，疑心重，心机深的帝君，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她的雕虫小技？
“你知道又如何？那毒无药可解。”舒贵妃索性也就敞开来说了。
两人手下弹琴不止，脸上也尽是笑意，嘴唇微动，仿若恋人间的呢喃。可惜，只有两个当事人和耳力过人的顾小阮知道真相。
顾小阮倒是有些疑惑，帝君为何今日倒是对舒贵妃坦诚以待了？
不好！
顾小阮忽然想起了唯一的一种解释……
帝君要对舒贵妃下手了。
就在顾小阮想到这个可能的一瞬间，帝君忽然失手把琴推下了案，舒贵妃下意识地想去扶住琴，于是朝帝君的方向扑过去。
与此同时，帝君的身形忽然倒了下去。
因为帝君和贵妃都是身着宽衣长袍，形制繁复的礼服，所以在衣服的掩映和纱帘的遮挡下，众人看不清楚两人的情况。
不过在帝君倒地时，众人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可眼前的景象却惊呆了众人。
帝君的嘴边不断地渗出鲜血，胸膛插着一把匕首……而舒贵妃的手正握在匕首的柄上，贵妃的手则被帝君死死扣住，雪白的手腕已经出现了青紫。
“舒贵妃……谋害朕……”帝君的声气渐渐微弱了下去。
“不！你不准死！”舒贵妃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可帝君的力气似乎都已经用在手上了，那双扣着她的手犹如钢铁，撼动不了分毫……舒贵妃慌乱看着倒在地上的帝君，喃喃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你……”
她一直期盼着他死，死得越痛苦，她越畅快。可她没想到他死了，她的心却像是被剜空了一块……
她恨了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萧启焕！你给我起来！”舒贵妃吼道。
可帝君的眼睛却渐渐失去了光彩……
匕首插得极深，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帝君想来是必死无疑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间，皇后威严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舒贵妃弑君！来人呐，替本宫把这个疯妇押下去！”
瞬息之间，便闪现出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拿过一个帕子捂住舒贵妃的嘴，把舒贵妃拖了下去。
舒贵妃挣扎着，头上的发髻松散，一头青丝凌乱的披在身上，状若疯妇。
可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呐喊，那帕子捂在嘴上，她发不出一声辩解。
顾小阮看向小皇子，那个小孩子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哭，也没闹。
只是那眼神，透着一种冷，冷到骨子里。
顾小阮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皇后走到帝君的跟前，蹲下替帝君合上了双目。
顾小阮忽然反应了过来，小皇子的眼神，和帝君的……如出一辙。
顾小阮回头，小皇子已经被宫人带下去了。
那个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一滴清泪从皇后的眼眸中滑落，滴在地毯上，洇开……
她还没有好好地和他道别……
皇后下令，让所有人避退。
顷刻之间，偌大的殿里，就只剩下她和帝君已经渐渐冰冷的尸体了。
皇后跪在了帝君的身前，无声的抽泣着，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金灯的映照下，更显得迷离凄凉。
这是她在嫁给帝君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宣泄自己的情绪。
她曾是戈壁上自由飞翔的鹰，可为了他，她改变了飞翔的行迹。来到了处处束缚的帝都，进了礼法最森严的皇室，成了最不能肆意的皇后。
后悔吗？
她当然眷恋曾经自由热烈的少女时光……可为了他，她不后悔。
多少个寒冷的夜，她都熬了过去，只因为她明白这皇城里有他。
和他一起待着，哪怕是身处这个巨大的金鸟笼里，她也觉得幸福。
可现在他却走了……
留下她一个人完成他未竟的壮举，留下她一个人面对以后的风起云涌……
皇后忽然觉得无比疲惫，看着那个已经陷入沉睡的男人，轻声道：“你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而我不行，所以我一直追赶着你的脚步，从来不敢停歇……没想到你倒是先停下了，以后的路，没有你走在前面，我又得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