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陆勉突然被江云礼一阵无意识的呻吟惊醒,他着急地打开病房的灯 ,只见男人面色惨白地喘着粗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面对这样突然的变故,陆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刀口又疼了吗?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陆勉惊慌地问出声,一边着急地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一边用打湿的毛巾轻轻拭去男人额头与脖颈间的汗水。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对江云礼进行了一番紧急检查,但也只是检查了一遍就准备离开,陆勉见状不由得着急起来。
“医生,你们没听见他说他疼吗?他最怕疼了,你们,就不采取点什么措施吗?就让他这样疼着?”
“陆先生,您先别急,刀口疼痛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但由于江总身体亏损得太厉害,所以反应会比一般人稍微剧烈一些,但都是可以承受的。止痛药虽然能暂时缓解,但我们也担心过度依赖会影响他的自然恢复进程。
而且,从我们刚才的观察来看,我们并不认为江总口中的疼是实质性的,这看起来更像是他的臆想”
听医生这样说,陆勉再次打量起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刚才确实是因为太过着急所以没有注意,现在仔细看看,还真发现了些许异常。
这人虽然一直都在喊疼,但基本上都是无意识的,看起来就好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一样。
“江先生,您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小勉在这里呢,别怕……别怕……”
青年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春日里一阵和煦的微风,试图吹散江云礼心头那片密布的阴霾。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男人更加急促的喘息和偶尔含糊不清的低语,那些呓语仿佛是从遥远的梦境深处传来,支离破碎,难以捕捉。
“这种情况可能是由于手术后的应激反应,加上他近期过度劳累,身心压力太大,导致潜意识里的焦虑和恐惧被放大,我们会再观察几天,如果症状还是没有改善,再考虑给他适量增加一些安定药物”
“好,那麻烦您了”
送走医生后,陆勉重新坐回床边,不由分说地将男人抱在怀里。用自己温热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发顶
“江先生,您到底怎么了?您在怕什么?告诉小勉,好不好……”
青年的怀抱仿佛是世间最温暖的避风港,他用自己所有的温柔与力量,为年长的爱人筑起了一道抵御梦魇侵袭的屏障。
夜色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病房内,给这静谧的空间添上了一抹幽深的蓝色。
“小勉……我疼……”
不知是什么时候,怀中之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只是那深邃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丝毫光彩,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与挣扎。
“您哪儿疼?小勉给您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好不好”
“我,我不知道,我全身都疼,我,我刚才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我,我梦见,梦见出了车祸,好多血,好多血,然后,然后我的腿,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那是对未知与绝望的畏惧,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却忽视了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
听到车祸两个字,陆勉不自觉地想起了上一世的场景,竟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了那人的腿部。还好,还好这只是一场梦,这一世,他的江先生还好好的……
“江先生,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您看,您的腿还在,它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江云礼似乎没能把话听进去,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安,似乎还沉浸在那个令人心悸的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陆勉见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或许,上一世那人身受重伤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恐惧和不安吧。
只是,那时的他远在大洋彼岸,根本无从得知具体的情况,只能在若干年以后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一二。
记忆中的男人向来坚韧,好像还没怎么说过疼呢,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么坚韧的江总竟然跟个孩子一样,也会怕疼,怕苦,怕打针……
“江先生,别怕,我会一直陪着您,保护您,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小勉,真的只是梦吗?为什么我感觉那么真实呢?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警示,会不会以后,我真的……”
“不会的!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好了。
您忘了吗?您可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江总啊,您看,您现在就在我怀里,活生生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您,包括那些虚无缥缈的梦。
好了,我们不怕了,我给您擦擦身子,咱们换一件衣服,重新睡觉,好不好?”
“那,那就麻烦小勉了”
“不麻烦的”
在青年悉心的照顾下,男人终于放下了紧绷的神经,再次昏睡过去。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直到确定江云礼已经睡得非常安稳,陆勉终于松了口气。但是,他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地怎么会做关于车祸的梦。
不过,不管是单纯的噩梦也好,还是预知梦也罢,总之,这一次,没有人能在他手里伤到他的江先生……
这一夜,陆勉没有离开病房一步,他一直守在江云礼的身边,用自己的温暖与力量,为他驱散一个又一个令人畏惧的梦魇。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时,江云礼再次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青年眼下的一片乌青
“小勉,你一夜没睡吗?”
“是啊,您晚上做噩梦了,状况很不好,我害怕,便一直守着,不敢闭眼”
闻言,男人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些许歉意
“抱歉,吓着你了吧,要是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你直接把我叫醒便好,不要熬着”
“对了,您还记得您做的什么梦吗?”
听陆勉这样问,江云礼也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回想起了昨晚那个略显诡异但又真实无比的梦境
“嘶,我好像记得一点,我梦见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男人说这话时的神色略显黯然,似乎那个梦境的阴影仍旧笼罩在他的心头。
“那,我问您个问题,您老实回答我”
“好,你问”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那个梦是真的,您会怎么做?您会放弃我吗?”
江云礼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他没想到陆勉会如此直接而深刻地提出这样一个假设。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病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静默,只剩一旁的心电监护滴滴嗒嗒的响声。
“小勉,如果实话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你还想听吗?”
“想听,这不过是个假设,我自然是想听您的真实想法,毕竟这个答案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好,那,那我说了,你别生气,也别不理我”
“嗯,我向您保证,我不生气,说吧”
见青年这般笃定,江云礼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小勉,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呐,一直把骄傲和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再也不能站起来,甚至可能连生活自理都成了奢侈,那我大概真的会选择放弃。不过,不是放弃你,是放弃我自己……”
坦白来说,陆勉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这人就是宁愿天天折磨自己也不愿为难旁人,所以这个答案其实确实是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
只是自己想到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又是一回事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前者是主动放弃,至于后者……破败的躯体虽然不在了,但爱还在……
小勉,我希望在若干年以后,你再记起我的时候,会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像夜晚的烟花,虽然短暂,却足够绚烂,所有人都能记住它最美好最耀眼的时刻,或许对它来说,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吧。
所以,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老得只能缠绵病榻,苟延残喘,就请成全我的体面吧……”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就是说个假设,您倒好,还想这么长远,您要是有想这些事儿的工夫,还不如想想跨年夜怎么过呢。您想待在医院我还不想呢”
看着小家伙通红的眼眶,江云礼知道他这是又难过了,心里无端多出来几分歉意,真是的,干嘛说这些话来惹孩子不高兴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稍稍探起身子费力地为青年拭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声音里满是歉意
“唉呀,是我不好,是我惹小勉难过了,我检讨!小勉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一次江先生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听小勉的话,好不好?”
陆勉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哭腔,他瞪了江云礼一眼,假装生气地别过头去
“江先生每次都知道怎么哄我,真是讨厌。”
闻言,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与无奈
“因为小勉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啊,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太久?”
他轻轻拍了拍陆勉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来
“至于跨年夜,小勉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待在医院过的”
“那您可得好好努力了,为了能早日出院,要好好听医生的话,不可任性,不可胡闹,知道不?”
“好,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男人边说边轻轻晃了晃脑袋,模样俏皮得如同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陆勉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江云礼到底是在病中,陪着闹了一会儿后,眼下精神也不太好了,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陆勉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平和的睡颜,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如果上一世的记忆于江云礼而言是无尽的梦魇与痛苦,那他宁愿那人永远不会记起,这一切,就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吧。
只是,此时的他当然不会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充斥着痛苦与绝望的记忆会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与地点如同倒塌的大楼一般尽数向那人砸去,而他却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