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斯基娅盯着眼前那怪诞的肉体与机器的融合体,以及嵌在其核心处干瘪的躯干和头颅。这个半机械的怪物占据了整个房间,但在她的小地图上,她能看到它的触须延伸得更远,深深地探入了这座由钢铁和混凝土构成的恐怖树屋之中。她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吐在脚下那不停搏动的地毯上。她内心有一部分拒绝接受这就是她父亲变成的样子,另一部分则在催促她在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之前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我……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萨斯基娅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恐怖玩意儿啊?你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你就这么跟你失散多年的老爸打招呼吗?”卡尔伯特·比特比说话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有力且清晰,可他看上去就像具尸体。
“回答她的问题,”爱丽丝说,“在你让我们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欠我们一个解释。”她压低声音又补充道,“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和那玩意儿上过床。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呀?”
卡尔伯特朝她淫笑了一下。她身子一僵,萨斯基娅便走到她身前,紧握着拳头。
“相信我,当时你可没抱怨哦,”那个怪诞的身影说道,“你们想要答案,我明白。不过这个……嗯,这可得花点时间好好解释一下了。”
“那就给我们讲个简略版的吧。”萨斯基娅说。
“好吧。”他看看萨斯基娅,又看看伊万,“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绷在肋骨上的胸膛皮肤,“……如果我们这类人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又没有足够的防护措施,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就会变成这种丑陋的半机械怪物?”萨斯基娅问。
“嗯,不是的,”卡尔伯特说,“我们会枯萎然后死去。我可是绞尽脑汁才抵挡住这个宇宙中魔法抑制场的削弱作用。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我这番努力的结果。”
“你说我们女儿幸运?”爱丽丝说,“萨斯基娅经历了两年的地狱般生活,她差点就死了。在这期间你又在哪儿呢?”
“是啊,那确实挺不幸的,”卡尔伯特说,他看向萨斯基娅,“你比我预期的更早变成了神谕者,当时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最终结果还算好。多亏了你注入的抗抑制剂,你就不用采取这么极端的措施了。”
“抗什么?”她妈妈问。
“他说的是在神庙里从地板下冒出来,然后用针给我们扎了一下的那个怪异的机械手臂。”伊万说。
“哦,对哦,”爱丽丝说,“我怎么能忘了那次美妙的经历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自己注射呢?”萨斯基娅问。
他皱了皱眉,说:“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惜在你们发现那座神庙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就算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用,我又没有约娜的血脉。”
“好吧,那这个……”她指了指周围,“……是怎么保护你的呢?”
“嗯,你看,我的野心可不只是自我保护那么简单,”他说,“这个构造有诸多用途。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多维天线和发射器。别的不说,它能让我接入任何国家的通信网络——还能反向通信呢。”
“你的绝地控心术,”她说,“是声控触发的。”
“看来你还挺有脑子的嘛,”他说,“不错。但它的作用不止于此。它还能维持我受损的身体机能,而且最终能防止我受到进一步的伤害。从本质上来说,它就是个大型的抗抑制器,非常大的那种。假以时日,它的影响范围会扩大到覆盖整个地球。”
“等等,什么?”
“挺厉害的吧?地球最终将摆脱那些限制。我会把魔法带到这个世界——不只是为了我们这类人,也为了那些普通人。”
“就像你把科技带到世界树那样?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太‘好’了……”
“都怪他们那个爱捣乱的神。”
他说话的时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想法、画面和感觉向萨斯基娅席卷而来。那是阿贝利翁的想法。就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自己这个所谓父亲的堕落程度。乌鲁格米尔的陨落完全就是卡尔本一手造成的,阿贝利翁唯一的过错就是出手阻止得太晚了。
萨斯基娅抓住妈妈的胳膊稳住自己,说:“你在撒谎,是你把乌鲁格米尔的能量吸干的。阿贝利翁和那件事根本没关系——除了试图阻止之外。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卡尔伯特翻了个白眼,说:“神谕者啊。”
就在那一刻,她又意识到了一件事。卡尔伯特对这个世界就像对世界树一样毫不在意,他只在乎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如果人们因为他而受苦,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就像他在乌鲁格米尔的事上撒了谎一样,对于他建造的这个怪异的树塔的用途,他也在撒谎——或者至少隐瞒了一些重要细节。不管是通过神谕魔法还是纯粹的直觉,她隐隐猜到了那个用途。
“这玩意儿可不只是要解放我们的魔法吧?”她说,“你在从这个世界汲取精元,就像你从世界树汲取阿尔利姆一样。”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气动泵的嘶嘶声,以及维克多·斯托罗兹肯科在门口不安地挪动身体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卡尔伯特终于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戏谑。“你的想法太狭隘了。你觉得自己站着的这个构造为什么要做成这个样子呢?”
“像棵树?”萨斯基娅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在地球上再造一棵世界树。”
“不完全对,”他说,“不同的宇宙,不同的规则。不过我是受到了在旅途中所见所闻的某些事物的启发……”
“你疯了,”萨斯基娅说,“世界树所在的星球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根本不是个宜居的世界。”
他没有回应。而就在这时,所有的线索终于拼凑完整了。
“世界树吞噬了它所在的母星,而这个东西也会对地球做同样的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但却仿佛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既然他已经把自己的意图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看清了,那接下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双方不可能和解了,这事最终要么以他们的死告终,要么以他的死告终。
但卡尔伯特并不是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对象。萨斯基娅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维克多的手正悄悄朝藏在夹克下面的枪伸去。
萨斯基娅把自己的武器对准了他,说:“想都别想。”她怒视着卡尔伯特,“你就是个怪物。我还以为阿贝利翁和公羊是我的敌人呢,你比他们还坏。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一直都知道,但有一阵子你差点让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了。”
如果她的话刺痛了他,他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相反,他发出了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她本以为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没想到她父亲不仅是个坏蛋,还是个会嘲笑别人的坏蛋。
“公羊,”他说,“事实证明那是个多好用的幌子啊。要是我得做什么不招人待见的事,就都可以推到公羊身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爬上她的心头,“一个幌子?”
“哦,别误会,那个地狱恶魔在大约一千年前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要是他现在还在某个地方,那他可没让我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他的后代嘛……”卡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万一眼。
伊万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把下巴收收,小子,”卡尔伯特说,“你这样子太丢人了。”
“我是公羊的后代?”伊万说。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卡尔伯特说,“我们当中只有少数人会来到地球这种偏僻的地方,他就是其中之一。”
萨斯基娅的怒视又加重了几分,说:“如果公羊早就不在了,那肯定就是你派那些被精神控制的打手来对付我们的。”
卡尔伯特轻轻咳了一声,说:“啊,那个呀。”
萨斯基娅咬着牙说:“对,就是那个。”
他好一会儿都没回答,然后说:“你要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成长,可以说是……严厉的爱吧。”
“严厉的爱?”她咆哮道,“因为你,死了好多人啊。”
“我的女儿啊,你还是没明白,对吧?这些人……”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根本不重要。再过几千年,就算没有我们帮忙,他们自己也会把自己搞灭绝的。我在很多世界上都见过这种事,外面的世界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末日灾难。我很惊讶世界树到现在还没倒,但它的日子也不多了,地球也是一样。”
“哦,所以就因为情况糟糕,你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让事情变得更糟了?”萨斯基娅说,“不行,你就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大一部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早该这样了,”戴夫说,他把枪对准了卡尔伯特的脑袋。
卡尔伯特大笑起来,震得他周围的线缆都摇晃起来,“哈哈,这些普通人也想玩玩啊,我很乐意奉陪。”他看了看维克多和伊万,“你们俩……”
戴夫的枪声在房间里回荡。与此同时,一块抛光的金属圆盘出现在卡尔伯特面前,伴随着子弹不断反弹发出的哐哐声。声音渐渐消失,圆盘也不见了。
“……把这些闯入者干掉。”
萨斯基娅毫不犹豫。就在维克多的手动了一下的瞬间,她开了枪。子弹穿过他的手,打进了他的胸膛,他一声不吭地瘫倒在地。哎呀。
就在同一时刻,伊万猛地往后一缩,好像被击中了一样。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然后稳住身形,举起了枪口。
萨斯基娅感觉自己被人推到了一边,是鲁希尔德推的她,现在她的朋友正朝伊万猛冲过去,而一串子弹射进了她的防弹衣。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萨斯基娅的侧身,撞得她喘不过气来,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她晕乎乎地看着鲁希尔德和伊万扭打在一起,戴夫则在疯狂地装填子弹,爱丽丝则把武器对准了卡尔伯特。她妈妈扣动扳机时,却什么都没发生。
卡壳了。
伊万是个强大的魔法师,爱丽丝也是魔法师,但和伊万不在一个级别上。她没法对抗伊万那强得离谱的幸运魔法。
鲁希尔德从伊万手里夺过枪扔到一边,而伊万抽出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喉咙。
“反抗啊,伊万!”萨斯基娅喘着气喊道,“他在控制你,但我知道你能抵抗——”
“萨斯基娅,你受伤了!”
妈妈的话打断了她自己的话。她顺着爱丽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背心下面有一块血迹正在蔓延开来。伊万的那一枪肯定是穿透了她的防弹衣,卡在里面某个地方了。
咔嚓!
有个东西嗖的一声从她耳边飞过,击中了她身后的墙壁。她抬头一看,只见维克多用那只完好的手举着枪站了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血肉模糊,胸膛也是一样。他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变成不死者了!可如果是鲁希尔德把他变成这样的,他为什么要朝她瞄准呢……?
不是鲁希尔德,是卡尔伯特。她父亲也是个亡灵巫师。
萨斯基娅举起自己的武器。尽管她的手在颤抖,但在神谕者界面的帮助下,她还是找准时机开了一枪。她再次瞄准了那只拿枪的手,和鲁希尔德的那些僵尸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朝他们的脑袋开枪根本没用。
维克多的枪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在不停扭动的地板上滑出去老远。他朝她扑来,血淋淋的双手伸向前方,直到鲁希尔德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他猛地一抖,摔倒在地,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咔作响,然后无声地在她脚边抽搐着。
直到这时,萨斯基娅才想到要问为什么自己的枪没卡壳,而妈妈的枪却卡壳了。看了伊万一眼,她就知道答案了。伊万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鲁希尔德用一根骨矛刺进了他的眼睛。
萨斯基娅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伊万不该遭此厄运的,而且说起来,维克多也不该挨那一枪打在胸膛上。卡尔伯特就像操纵木偶一样控制着他们,不知为什么,伊万没能像她和她的侍从们一样对卡尔伯特的精神控制免疫。而现在……
就在她看着的时候,伊万的身形开始摇晃、拉伸,变成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形状,光影交织的触须在这个四维世界里进进出出。
然后他就消失了,被拖入了诸世界之间的虚空——从那儿开始,她根本猜不到他会去到哪里。
“哼,”卡尔伯特说,“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拽走了,对他来说倒是好事。至于你们,我觉得是时候加点码了。”
地板猛地一晃,萨斯基娅毫无防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条又湿又黏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脚踝,把她固定在原地。
她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弯刀,朝着那可怕的肉质物砍去。带血的刀刃砍在某个坚硬无比的东西上,撞出了一个大坑。一根闪着光、沾满血的金属脊椎疯狂地扭动、弯曲着,那噩梦般的附属物把她缠得越来越紧了。
戴夫和她妈妈也陷入了同样的绝境,不过鲁希尔德已经在一阵鲜血和脓液飞溅中扯断了一条半机械触手。她像挥舞鞭子一样把那东西朝卡尔伯特甩去,又一块银色圆盘出现在他面前的空中,挡住了这一击。
鲁希尔德冲到萨斯基娅身边,猛地一拽,把那条触手扯成了两半。萨斯基娅挣脱出来,厌恶地看着那截触手在地上扭动,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匆忙逃跑时把枪掉在了地上,伸手去捡,却被鲁希尔德拉走了。又一条触手从地板下冒了出来,疯狂地挥舞着。他们赶忙往后退。
片刻之后,鲁希尔德把她妈妈解救了出来,然后转身看向戴夫,此刻戴夫被三条不同的触手紧紧缠住,无力地耷拉着。他脸色苍白,双眼不停地眨动,那些可怕的触手正越缠越紧,勒住了他的腿、胳膊和躯干。
从天花板的舱口涌出一群疾行的蜘蛛机器人,它们本该是嘴巴的地方装着电动工具。在这个噩梦般的房间昏暗的灯光下,电钻和圆锯发出不祥的嗡嗡声。
“你开什么玩笑啊?”萨斯基娅咆哮道,愤怒地瞪了她父亲一眼,“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鲁希尔德奋力解救戴夫的时候,萨斯基娅和她妈妈转身面向来袭的蜘蛛机器人。爱丽丝抽出一把霰弹枪,把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疾行的怪物轰成了一堆废铁。萨斯基娅的枪已经都用完了,她抓起一根撬棍,使出全身力气挥舞起来,把其中一个机器人掀翻在地。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但此刻她不能让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避开金属蜘蛛乱舞的肢体和旋转的锯片,把这个临时武器插进了它腹部神谕者界面显示为弱点的某个部位,那机器瞬间就瘫软了下来。
好样的!看你这下还……糟糕!
一团咔咔作响、嗡嗡叫的金属物件朝她脸上扑来。她险险地侧身躲过,然后把它拍到了一边。接着又传来一声枪响,它的一半肢体掉落了下来。
鲁希尔德总算把戴夫解救了出来,但他的情况很糟糕。他软绵绵地躺在她怀里,鲜血顺着四肢流下,呼吸也很吃力。
“我们得把他弄出去。”爱丽丝说。
萨斯基娅点了点头。他们确实需要对付卡尔伯特,但不能以朋友的生命为代价。他们可以重新集结,再回来找他算账。
她冲向门口——却被一声响亮的哐当声震得倒退回来,门猛地关上了。萨斯基娅盯着挡住去路的那扇厚实的钢板门。
“哦,不行,我可坚持要你们留下,”卡尔伯特说,“你们还没看到最精彩的部分呢。”
萨斯基娅没理他,转头问鲁希尔德:“你能把它打开吗?”
“能。”她朋友说道。她把戴夫放在萨斯基娅旁边,然后走到门前。
萨斯基娅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蜘蛛机器人身上,它们正聚集在卡尔伯特周围。趁它们重新集结的时候,她妈妈瞄准了控制这些机器人的那个半机械怪物。然而,又一块金属圆盘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这一枪。
萨斯基娅趁这个机会冲上前去,捡起伊万的突击步枪和子弹带。她刚拿到手,周围就乱成了一锅粥。
房间剧烈摇晃起来,有个大家伙开始从天花板的管道里往外挤。
“我听说你喜欢电子游戏,”卡尔伯特说,“那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的,一场真正的头目战。”
“我还以为你就是这场头目战呢。”萨斯基娅咬着牙说道。
“哦,不,我可不怎么擅长战斗,”他承认道,“我都是让我的手下干活。”
天花板上出现了一道参差不齐的裂缝,而且裂缝还在不断扩大。透过开口,先是伸出一只白色的大爪子,接着探出一个更大的脑袋。怪物整个挤进房间后,萨斯基娅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脖子后面竖着的一堆管子,以及仿佛铆接在它白色毛茸茸身体上的一块块装甲板。它后腿直立起来,那一刻,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型猿猴,不过它可不是猿猴,而是比那可怕得多的东西。
“你这是在逗我玩吧,”萨斯基娅说,“是个雪人,一个半机械雪人。”
“我叫它查理,”卡尔伯特说,“它可不是本地的,这你肯定能想象得到。跟客人们打个招呼呀,查理。”
雪人咆哮着,用爪子刨着地板。
“这玩意儿到底在这儿干嘛呢?它是怎么上来的?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问了,但确实值得反复问。
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她回头及时看到破碎的门板碎片掉到了地上,而在那扇破门后面,还立着……另一扇门。
萨斯基娅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身面向正朝她四肢着地冲过来的雪人。她强忍着想要蜷缩成一团、捂住眼睛的冲动,举起伊万的步枪,在近距离连开了几枪。
她的神谕者界面清楚地告诉她该往哪儿瞄准——尤其是眼睛和脖子的部位。但这些射击甚至都没能让它慢下来,就连她妈妈朝它脸上开的那一枪霰弹也没起作用。难道它的大脑是被实心钛合金之类的东西包裹着吗?
她往旁边一跳,落地时重重地摔了一下,一阵剧痛袭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赶紧爬起来。那怪物已经转过身来,又朝她伸出爪子。一方面,她庆幸它没去攻击她妈妈或者戴夫;但另一方面……哦,糟糕!
萨斯基娅拼命向前冲,不顾一切地想要躲开它伸过来的爪子。但她还是不够快。
它的爪子划过她的后背,一阵剧痛袭来。爪子勾住了她的背包,接着,那怪物就把她高高地举到了空中。她瞥见了一张大张着的嘴,嘴里满是巨大的牙齿,牙缝里还卡着一些腐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那只巨大的爪子把她的左臂压在了下面,但她用右手勉强以一种别扭的单手姿势举起步枪,对准它的喉咙开了一枪。
步枪猛地后坐,从她手里扭脱出去,差点把她的手指弄断,不过已经造成伤害了。
雪人发出一声痛苦又惊讶的尖叫,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她被甩了出去,伴随着一声令人难受的咔嚓声,落在了戴夫旁边。她眼神迷离地看着那怪物踢蹬了几下,大小便失禁,然后就死了。
“哎呀,”卡尔伯特说,“像它这样的还有很多呢——嗯,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充斥了整个房间。在强光中,有个黑影在扭动。一些触须缠上了卡尔伯特的身体,他惊讶地哼了一声,他的身体似乎变得虚幻起来。
“伊万?”她轻声说道。
但从那混乱之中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伊万的,是个女声,而且不知怎的,感觉很熟悉。“快走,孩子们。我来处理这个麻烦。”
萨斯基娅困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回过神来,身体立刻又行动起来。鲁希尔德已经设法打开了第二扇门,出去的路畅通了。尽管她很想留下来帮助这位新来的援手,但她只会碍事。而且,她现在的状态也没法再继续战斗了,他们得把戴夫弄出去。是时候赶紧离开了。
她妈妈稳稳地搀扶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鲁希尔德像拎小孩一样轻松地抱起了戴夫。他们跑的时候,地板和墙壁都在摇晃,身后传来阵阵轰鸣声和撞击声。
在这种时候,电梯可能就是个死亡陷阱,但这里又没有楼梯,而且在电梯还在运行的时候顺着电梯井往下爬,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们在紧张的沉默中等待着,恼人的电梯音乐时断时续,灯光闪烁不停,轿厢也令人担忧地摇晃着。谢天谢地,他们完好无损地到达了一楼。门滑开了,他们冲进了走廊。
此刻的震动还伴随着承重钢梁不堪重负发出的不祥嘎吱声,周围墙壁上的灰泥和涂料纷纷掉落。
快到出口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那个被精神控制的工人,他的头还卡在管道里呢。
“我们也应该把他弄出来,”萨斯基娅说,“等这事结束了,这家伙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鲁希尔德叹了口气,说:“我没办法同时扛着他和戴夫呀。我们该怎么办?拖着他走?”
“快走,快走,快走!”拉吉在她耳边大喊,他和弗格斯就在外面的六足机甲里等着,“塔要塌了!”
“是啊,我们自己也看出来了。”萨斯基娅说道。
她拉了拉那工人的脚踝,他却朝她踢了一脚。无奈之下,她只好继续跑。鲁希尔德说得对,试图把他拖出来只会让大家都送命,而现在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和他打一架了。
六足机甲就在那扇破碎的门外等着他们,看上去没什么损坏。萨斯基娅爬进驾驶舱,瘫倒在网状座椅里。爱丽丝把萨斯基娅的背心扯下来,查看她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但子弹还卡在里面某个地方。
“等会儿再说吧,”萨斯基娅说,“现在可不是做手术的时候。”
弗格斯已经操控着这台巨型虫形机甲以它的腿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远离那正在解体的建筑了。事实证明,速度还挺快的。
伴随着一声巨响,塔顶裂成了两半,碎片如雨点般落在山腰上,滚滚浓烟冲向天空。
“该死!”弗格斯大喊一声,驾驶着六足机甲躲开了一块如大房子般大小的掉落的砖石。
塔的其余部分开始自行坍塌,消失在一团下落的浓烟和瓦砾后面。
“总算摆脱了。”她妈妈说道。
萨斯基娅沉默不语,心里想着被她父亲强迫为他工作的那些无辜的人们,此刻他们都被埋在了数不清的吨数的钢铁和混凝土之下了。那神秘的神秘救星又怎么样了呢?她也死在里面了吗?
一分钟后她得到了答案,一个满身烟灰的身影穿过雪地,朝着他们仍然隐形的六足机甲坚定地走来。那女人皮肤下的阿尔利姆脉络隐隐发光。现在萨斯基娅想起来在哪儿听过她的声音了,她以前在幻象和梦里见过这个女人。
萨尔西娅——在地球上被称为约娜——似乎丝毫不为从山上呼啸而下的凛冽寒风所动。即便如此,她还是接过了萨斯基娅递给她的暖和的披风。
“谢谢你救了我。”约娜说道,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只是一件披风而已。”萨斯基娅说。
约娜笑得更灿烂了,说:“我指的是你在世界树上的所作所为。你现在还不记得,但以后会想起来的。你把我从束缚着我所有神谕者的枷锁中解放了出来,包括这具身体里的那个。”
“哦,”萨斯基娅说,“我真厉害呀!很高兴你现在自由了,我希望阿贝利翁能得到应有的报应。”
“他已经得到了,”约娜说,“你父亲也一样。”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解体的建筑,“我们离开这儿吧。”
“好的,”萨斯基娅说,“之前围着塔的隐形场之类的东西现在肯定失效了,所以肯定会有人过来查看的。欢迎你和我们一起乘坐六足机甲。其实,我想这本来就是你的机甲,我们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
“我很乐意和你们一起乘坐。”约娜说。
这台古老的机器迅速下山,然后朝南驶去,绕过了峡湾。他们其实心里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萨斯基娅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他们在岸边停了下来,鲁希尔德和她妈妈设法把她体内的子弹取了出来。约娜看着她慢慢愈合的伤口,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说:“你继承了你那巨怪神谕者的快速再生能力。”
“是啊,”萨斯基娅说,“这不就是正常的传承方式吗?”
约娜皱了皱眉,说:“我们可以继承知识、经验,有时候还有魔法天赋。我们有些人甚至能把物品或者人一起带过来。但在神谕者之间传递身体特征可不是正常的事。我原以为巨怪的再生能力是它们独特生理结构的一种功能,所以是没法传递的。”
“嗯,”萨斯基娅说,“我还以为它就和世界树上其他奇怪的东西一样,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魔法呢。”
“也许你说得对,”约娜说,不过她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怀疑。
“那你认识卡尔伯特吗?”萨斯基娅问道。
约娜好一会儿都没回答,然后说:“我知道他。”
“你知道他是我父亲,怎么知道的?”
“我光看你就能看出来。就像我知道你也流着我的血一样。正是因为两条血脉的融合,你才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
“你是说像妈妈这样只有一位神秘祖先的人,就会一直完全是人类吗?”
萨尔西娅点了点头。
“那伊万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伊万是谁。”
“他……在你来之前不久被拽入了诸世界之间的虚空里了。卡尔伯特当时控制着他。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哦,我相信你会再见到他的,”约娜说,“我们这类人往往总会再次相遇的,尤其是那些我们已经熟悉的人。”
萨斯基娅皱了皱眉,她最不想的就是再遇到卡尔伯特了。不过伊万……她希望不管他去到哪里,都能一切安好,也希望她的某个神谕者能找到他。“伊万是公羊的后代,或者按你可能知道的称呼,是奥贡滕的后代。”
约娜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说:“奥凯尔。”
“对,就是他。但我的意思是,伊万是我们中的一员,而且我们只知道他家族谱系里有一位神秘祖先。”
“显而易见的答案就是,还有一位你不知道的神秘祖先。没见到伊万本人的话,我也说不准是谁。”
“所以可能是任何人啊,你或者卡尔伯特,又或者某个我从没听说过的人。我想现在这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很重要,”约娜说,“但要是你为此担心的话,我可不会因为某人祖先的罪过而去责怪他本人。”
现在萨斯基娅都不确定她指的是伊万还是自己了,她觉得可能两者都有吧。
“说到祖先,希望你别介意,我——我们……”她把妈妈拉得更近了些,“……想好好了解一下你这位好祖先。卡尔伯特在回答问题方面简直一无是处,而你似乎更愿意坦诚相告。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一切都是怎么运作的,你去过的地方,你见过的事物……”
约娜热情地笑了笑,说:“有些事你还是自己去体验更好,那样会更有意思。不过我也很想了解你们俩。相信我,我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