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激荡,海浪翻涌。
杨帆整个人漂浮在海面上,抬手摸了摸衣袍。
身上还沾着粘稠的液体,一股腥臭味。
不知是被哪条大鱼给吃进肚中,觉得不好消化又吐了出来。
他仔细回忆起刚才做的三个梦。
准确地来说,应该不止三个,但他只能记住三个。
第一个梦,在他入赘张家后的另一种生活,第二个梦则是在杨帆穿越以前,来自原身的记忆。
第三个梦,更是勾起上辈子的远古记忆。
也正是第三个,让他瞬间惊醒。
他屏住呼吸没入水中,仔细查看了一番身体。
修为已跌落至元婴初期,身上的伤势不少,三百六十个窍穴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还好当初一股脑吞下的丹药够多,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最严重的,还是“元”。
若有人细看,他半边身体已处于虚化当中,并且蔓延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揉了揉眉心,往事如潮水般袭来。
小橘已不在身旁,不知逃脱了没有。
那…三公主,为何要骗他?
与他亦师亦友的刑无殇,在对他出手之时,眼神之漠然,手段之狠辣。
还有灵儿、天机门、跟随在天运子身旁的张灵悦…
一时间头脑发胀,环顾四周,孤独感油然而生,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划过脸颊。
海浪翻涌,他如一叶孤舟在这海天一线里飘摇。
叹息一声,整个人冲天而起,灵识覆盖出去。
“这…”
只见他正下方海水蔚蓝,可在远处,浑浊发黄的江水滔滔不绝,与海水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他晃了晃神,声音有些迷茫。
“入海口?”
他身形一动,将破烂的衣衫换掉,朝着江水的方向飞去。
离海岸线还有数十里时,灵识探入水中,摸索片刻,一个巨大的、已经死亡的贝壳出现在识海中。
他沉默下来。
这是当初钳影结丹时,用来躲藏的贝壳。
抬头眺望一会,一步踏空而出,下一刻便来到了双驼峰,仙人洞。
“仙途!仙途!这世间仙法,到底何以得长生?若有道友至此,身外之物可尽皆拿去,祝道友寿与天齐…”
灵虚道人的字迹依旧停留在其上。
脚下,乃是杨帆当日用石头搭起来的简易坟冢。
他怔怔看了半晌,苦笑一声。
“寿与天齐,道友…说笑了。”
他一个转身,朝记忆里的临江镇而去。
视线中,几艘渔船出现在江面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正用力抛洒着渔网。
“三婚天注定,七婚靠打拼…”
“老张头啊,你也不怕被你媳妇听了去咯…”
“怕啥子嘛,又不止我一个人唱!我媳妇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掉咯…”
“嘿嘿…”
杨帆思绪翻涌,定睛一看,那渔船上刚刚高歌之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同样黝黑的脸庞,但无论身形样貌,都与顺子大相径庭。
他身形一闪,便已出现在船头。
“这位…兄台,不知刚才这首歌出自谁之口?”
“啊!”刚抛下一网的中年汉子,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杨帆,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水中。
杨帆赶忙伸手将他拉住。
中年汉子脸上骇然,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恐怕乃是传说中的仙人!
可仙人找他干嘛?一时间,他将生平所干的坏事,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
抬头看一眼杨帆,声音有些颤抖,哆哆嗦嗦道:“这歌…是镇子里传出来的,我从小就听到大的…”
说完,他低着头,嘴唇嗫嚅道:“仙…仙人老爷,还…还请饶…”
“兄台不必担心,我只是路过此地,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杨帆和善道。
“仙人老爷请说。”中年汉子埋头恭声道。
“张顺,顺子。”杨帆说出这个名字,喉咙都有些沙哑。
“张顺?”中年汉子眼神迷茫,苦思冥想片刻,摇了摇头,“我从小在这长大,没听过张顺这号名字。”
杨帆身形晃了晃,脸上流露上伤感之色。
片刻后,他再次问道:“不知现在是哪一年?”
中年汉子闻言,有些不解,还是硬着头皮道:“回仙人老爷,如今是靖和一百六十五年。”
“一百六十五年…”
杨帆口中呢喃,向中年汉子抛出一袋银子:“多谢兄台了。”
紧接着,他身形一晃,消失在船头。
江州城中。
张家依然是城中有名有姓的大族。
杨帆站在当初顺子家的布店前,望着上面的招牌沉默。
“张记布店。”
虽与顺子当时的招牌没有任何区别,可店内之人,却已然一个也不认识。
甚至连“张顺”的名字都不知晓。
靖和一百六十五年,距离他当初离开之时,已足足过了五十二年!
算算时间,也就是说,他在海上漂流了三十年之久!
“仙途!仙途!当初匆匆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
杨帆摇头叹息,一声苦笑,回到了临江镇中。
那间赌坊已被大火烧过几次,如今外面的招牌,挂着的是“粥铺”的字号。
当初留张灵悦一命,便是让他好好善待百姓,顺带也照顾顺子。
如今看来,也并未食言。
慢慢地,视野中出现了那所小院。
杨帆一怔,眼神恍惚,停下脚步。
只见当初所住的小院,并未像他预想中的杂草丛生,房梁倒塌。
而是在门口修了一条青石板路,那扇破旧的院门也换上了红漆大门。
门口还贴着一副对联。
《我于窗中窥伤鹤,恰如仰头见春台》。
他心神巨震,这正是他当初入赘之时,在屋内那边案桌上用手指沾着茶水写下的。
当初见到这句诗之人,只有半个文盲的顺子!
他手指颤抖,轻轻触碰着对联,上面竟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吱呀——
隔壁小院中,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位小兄弟,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杨帆猛地转身。
只见一老者牵着一名怯生生的孩童,正往这边打量。
他衣着破旧,佝偻着腰站在门框边,黝黑的脸上皱纹交错,粗糙而又干裂的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似乎是一块肉馍,正抬手递过来。
“天大的事也不能饿肚子,来,我这里有块馍…”
杨帆眼神激动,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喊了声:“顺子。”
顺子听见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目光有些疑惑,将小孩挡在身后。
“这位兄台,你认得我?好久没人这样叫我了…”
杨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他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袍,容颜瞬间变幻,从之前的彪形大汉还原成了本来的模样。
他手脚忙乱,甚至还在长衫上扯出几个破洞,一脸真切:“顺子,我回来了,我是杨帆!”
顺子看着眼前之人容貌变幻,先是怔怔看了片刻。
随后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欣喜和悲切,浑浊的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嗫嚅着喊了声:“仙人老爷。”
而后,便拉着身后的小孩子给杨帆磕头。
这一声“仙人老爷”让杨帆心中一颤,瞬间将他记忆里的黝黑少年给推远了。
“顺子!是我啊,我是你杨帆哥!”
他赶忙冲上前,将二人扶起,一老一少相隔几十年的目光在此刻交汇。
“杨…杨帆哥?”
“嗯啊!”
“真的是杨帆哥?好久没有人叫我顺子了…”
顺子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让一旁怯生生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他拉着顺子的衣角喊了句:“五百爷爷…”
杨帆一怔,望向顺子。
顺子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骄傲之情,又带着些许少年久违的脸红。
“杨帆哥,自从当初跟你捞起那条五百斤的怪鱼之后,我便改名…叫做张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