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地图也简陋了吧?
整张图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方框,每个框里写着坊市的名称,四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墨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标识。
林墨抖了抖手中这张简陋得可怜的“地图”,颇为无奈,“裴公子,仅凭这个,你这差事,得加钱!”
裴戎还在笑,“好,好,一切都依林公子。”
林墨将地图随意一叠,同册子一起塞进怀里,掉头就走。
等林墨走远后,裴莫低声问道,“大人,林公子连路都认不得,真的可靠吗?”
裴戎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深邃。
“林公子虽行事不拘一格,但身手绝佳,且重信守诺。此事交给她,比交给旁人更加稳妥。”
裴莫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夜黑风高,裴戎的院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影。
黑影轻轻叩了两下门,门应声而开。
黑影迅速闪身入内,在屋中待了许久才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期间,低语声隐约可闻,具体谈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紧接着,裴戎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
同一夜,林墨在秦州城的屋顶上奔跑跳跃,穿梭在黑夜之中。
夜风轻拂过她的衣角,带起一阵轻微的窣窣声,又很快飘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三日后,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虽已过伏天,暑气却依旧逼人,咸蛋黄般的日头高悬天际,将整个庭院烤得发烫。
裴戎独自坐在书案后,专注地批阅着案头堆积的公文。
角落里的冰鉴缓缓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为这闷热的午后带来一丝清爽。
突然,“嘭”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热浪裹挟着飞尘席卷而入,吹乱了书案上的零散纸页。
裴戎抬眼望去,就见林墨如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抄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就灌。
一壶茶很快就被喝了个干干净净。
茶水顺着林墨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慢些喝,小心呛到。”裴戎放下手中的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林墨顺手用袖子一抹嘴,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手腕轻转。
“啪”的一声,册子精准地落在那堆散乱的纸页上。
林墨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开门唤裴莫添茶,这才大剌剌地瘫坐在窗边的小塌上。
裴戎将册子展开,越往下看就越是满意。
“这几日辛苦林公子了,数据非常详实。只是......”他顿了顿,指着册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你这字,怎么还缺胳膊少腿的,竟是没有一个写得端正。看来,近日你的学业多有懈怠,需得加些功课才好。”
林墨顿时垮了脸,蔫哒哒地瘫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房梁上的蜘蛛网,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那明明是简体字,简体字!
再说这毛笔字,谁写起来手不抖啊?
她都毕业多少年了,能写出这么多大写的数字,还没有错别字,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等等......真的没有错别字吗?
林墨品着裴莫新端上来的好茶,看着裴戎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终归于淡然,很快便将错别字这个问题给抛到了脑后。
翌日,依旧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将天香楼鎏金的牌匾映得熠熠生辉。
飞檐上的琉璃瓦片折射出斑斓光彩,将整座楼宇映照得更加金碧辉煌。
天香楼有三层高,飞阁流丹,雕梁画栋,堪称南平街上最耀眼的景致。
悠扬的琴音伴着曼妙的舞姿从楼内飘出,与晃耀的灯烛交相辉映,尽显繁华气象。
此刻,顶楼最大的雅间内,几位城中显赫的乡绅地主应裴戎之邀前来赴宴,齐聚一堂。
雅间内,檀香袅袅,雕花木窗虚掩,竹帘半垂,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角落里的冰盆堆砌着高高的冰山,丝丝凉意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将外头的烈日与喧嚣尽数隔绝。
裴戎端坐主位,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愈发清贵,裴莫垂手侍立其后。
八位乡绅地主分坐两侧,个个衣着华贵,神色恭谨。
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呈上——水晶肴肉、芙蓉蟹斗、八宝鸭......皆是天香楼的招牌。
楼下丝竹声声,悠扬婉转。
楼上竹帘轻晃,丝幔微扬,斑驳的光影在雅间内流转,将席间众人的神色映照得忽明忽暗。
桌上的白瓷酒盏中,桑落酒清澈纯净,在变幻的光线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芒。
裴戎执盏轻晃,唇角含笑,目光缓缓扫过在座众人,似是在欣赏这一场光影交织的盛宴。
几位乡绅地主皆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雅间内一时之间只有丝竹声声与竹帘轻晃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裴戎举杯起身,唇角含笑,“诸位皆是桑梓栋梁,今日拨冗会聚于此,裴某先行谢过。”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座众人连忙起身,连道“不敢当”,纷纷举杯饮尽。
酒液入喉,众人眼中皆闪过惊艳之色,连连赞叹,“好酒啊!好酒!”
裴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知今日这坛新酿的桑落酒,可还入得了诸位的口?”
下首第一位老者年约六旬,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他捋须笑道,“裴大人这桑落酒,色泽澄澈,甘美醇厚,柔和顺滑,还带着桑叶的淡淡清香,当真是难得的好酒。老朽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尝到如此佳酿。”
裴戎笑容未变,眼中却多了几分锐利。
“陈公可真会说笑。前日,诸位不也在此处把酒言欢,喝得正是这桑落酒么?”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是一凛,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上首的陈公。
陈公放下杯盏,抬眼看向裴戎,浑浊的双眸中精光乍现。
他收了笑,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方才和蔼可亲的老者瞬间变得锋芒毕露。
“酒是好酒,”他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手中漆筷在杯沿轻轻一叩,“只是今日这酒......喝得有些烧心啊。”
说罢,他撂下手中的漆筷,定定地注视着裴戎,嘴角缓缓勾起。
那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雅间内格外清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席间的气氛陡然凝滞。
裴戎嘴角含笑,指尖轻轻摩挲着酒盏边缘,眼神却冷如寒冰。
“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说不定能治一治陈公这烧心的毛病,裴莫!”
裴莫应是,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高声道,“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