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元旦那天有安排吗?”鱼幼薇抬头看向段书瑞。
“我想想……那天所有进士都要进宫觑见圣上,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段书瑞作思索状。
“这样啊。”鱼幼薇有些遗憾地低下头。
送鱼幼薇回家后,段书瑞返回自己家中。吏部铨试后,崔景信二人不用参加其他的考试,而他还要参加书判拔萃科的考试,所以得好好准备才行。
书判书判,其实就是书写判词,他只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三篇200字左右的判词即可。他现在写判词的速度是提上来了,是时候考虑一下该怎样打磨内容了。这两个月,他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判词集都翻了个遍,总算是摸索出一点规律。只要能在考场上活学活用,他相信自己能顺利通过考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他老感觉精神涣散,一连喝了两杯浓茶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他只能放下手中的毛笔,打算起来运动一会儿。这时,他看到一沓纸被压在镇石下面。他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鱼幼薇留给她的手稿。
他想起二人之前的对话。
“先生,我好担心自己的故事写不好。要是没有读者,那该怎么办啊?”
“没关系,我愿意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先生,我照你说的话做啦,准备了三份稿子。这一份是专门给你的!”
“谢谢你,我过几天缓过来后一定好好看看。”
雪后初晴,冬日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显得熠熠生辉,光影斑驳。她仰着头,冲他粲然一笑,笑容竟然比那雪后的阳光还要明媚三分。
收回纷乱的思绪,他伸手拿起那一沓文稿。自备考以来,他感觉自己看书都带上了功利性,很少从阅读中感受到最本真的乐趣。有时候,看着书上的大段文字,他心里会略感烦躁。但看到鱼幼薇的蝇头小楷则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
雪白的纸张上,字迹工整美观不说,构思之新颖,文笔之细腻,当真让人耳目一新。段书瑞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面上浮现出一丝悠闲之色。难道这就是女作者和男作者的区别吗?来到这边后,自己看的书无一不是出自男作者之手,竟然忘了文字是可以如此温暖细腻,充满感性色彩的。
这一沓文稿就像一扇天窗,让他得以窥见她内心的一角,那里建造着一片伊甸园,没有荒芜杂草,没有外界纷扰,有的只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在鱼幼薇的笔下,所有故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纵然人物中途会经历各种困难,但最后都能迎来一个好的结局。段书瑞一张接一张的看下去,从暮色四合看到夜色沉沉,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文稿。
说来奇怪,看完文章后本应犯困,他却越看越精神。仿佛被她故事里积极乐观的情绪所感染,他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后,又重新拿起毛笔,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这一学就是一个时辰,当完成当日任务后,他才放下纸笔,熄灯上床。
一周后,书判拔萃科考试如期举行。段书瑞带着考篮来到吏部南院,本以为不会碰到什么熟人,结果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不是段兄吗?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王明挎着考篮从不远处走来,高兴地向他招招手。
“王兄,你也来了。”段书瑞客气地向他拱手行礼。
“是啊,我担心前途无望,这不是打算多为自己争取一下吗。”王明无奈地耸了耸肩,“兴许这次的判词能够得到朝中大人们的赏识,这样我就不用苦等三年了。”
此人倒是坦诚,其实对于籍贯不在长安的人来说,自然是越早被选上越好。毕竟城里的各种吃穿用度费用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几个没来?”段书瑞环视一圈,没看到集贤书院的其他几名士子。
“哦,他们两报的是博学宏词科。”王明说道。
段书瑞:……
不愧是正统官学出来的,人家敢报名,就说明人家准备得充分,心里有底气啊!
伴随着“轰”的一声响起,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二人连忙住口不言,排在队伍的中间,等候检阅。
书判拔萃科考试比想象中要简单。
当段书瑞拎着考篮,揉着腰杆从南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他没有去听其他考生讲题,也没有去和熟人寒暄,而是径自回到陈伯家。从小到大,他每每考完试回家,都特别希望能有人在家等着他。然而他的母亲忙于工作,外婆又隔三差五地生病住院,外公在乡下务农,因此这个愿望时常落空。
但现在他有了师父师娘,有了师兄师弟,不用担心回家之后空欢喜一场了。
“修竹回来啦,你回来的正是时候。”陈夫人正在院子里和婢女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更是眉开眼笑。
“师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段书瑞好奇地问道。
“你们三个元旦是不是要进宫面圣?我差人给你们做了三件衣服,今天正好送到了,我让景信给你拿到屋里了。你去试试,不合身的我再拿去让裁缝改改。”
段书瑞心里一暖,但他转念一想,进宫面圣的衣服定然不便宜,岂不是又让师娘破费了?他踌躇许久,缓缓说道:“师娘,这衣服不便宜吧?”
“你这孩子,担心忒多!”陈夫人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让他赶紧回房,“这是斯年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你还担心他出不起这个钱吗?”
段书瑞笑着道了谢,回转屋内。
他走到书桌边,发现一套衣服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桌上。
崔景信不知去向,不知道又去哪里厮混了。
他展开衣服,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件衣服制式严正,线脚密实,样子十分漂亮。他上身试了试,发现异常合身,里面还有一层绒毛,穿上甚是保暖。
与其孤芳自赏,不如让众人共赏。他走出房间,打算让师父师娘看看。
二老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说得正起劲,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雪花飞舞,树影摇曳,本来是动景,在段书瑞走来的那一刻仿佛都静止了,成为他的背景板。
他踩着湿滑的青石板缓步行来,宽袍及地,衣袖飘摆。他神色淡漠,但眼里隐隐有一丝笑意,那笑意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仿佛穿越亘古,直直射到二人身上,明亮得让他们不敢多看。
(唐代的“元旦”指的就是现在的春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