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椿嘿嘿一声,坐在床边甩了拖鞋之后,就把脚塞进了热腾腾的洗脚水里。
韩子毅见她手里还拿着东西,便将手中的书放下,从她手里拿过了支票本。
“这是什么?”他问。
龙椿得意一笑:“我弟弟孝敬我的!”
韩子毅挑眉,抬手翻开了支票本。
“嚯,不是小数,你别给孩子掏空了”
龙椿笑着摇头:“不能够,小丁现在在台湾做了大生意了,很出息了,比我强!”
韩子毅闻言没再说话,只起身将支票本放进了龙椿那边的床头柜里。
龙椿见状赶忙摆手:“别放别放,你把你前段时间给我的那四十万抽出来,再抽四十万来给小米和赵珂预备着,这两崽子也不小了,以后肯定要有别的打算,没钱可不行”
韩子毅摇头,显然没打算听龙椿的,他将支票本放好以后,又顺手拿了擦脚布蹲在了龙椿面前。
“小米和赵珂以后的生计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你也说了那四十万是我给你的,又不是我借你的,以后你再跟我你借我还的,你这个脚就自己洗去吧,我是不管了”
韩子毅说这番话时,眼角眉梢带着许多令人心醉的温柔。
他一只手将龙椿的脚托起,一只手拖着毛巾给她擦脚。
龙椿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子毅,忽然就觉出了一点感动。
“我小的时候,我妈就这么给我弟弟洗过脚”
韩子毅抬头,看着龙椿孩子一般茫然的眼神。
“那你呢?你妈给你洗吗?”
龙椿摇头:“不给,洗脚水明明是我打的,但唯独我不能洗”
韩子毅眼神一暗,没再说什么,他替龙椿擦了脚,又端起洗脚水倒掉,而后便上床拥着龙椿睡下了。
凌晨时分的小椿公馆很安静,韩子毅伸手关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只留龙椿床头那盏小台灯亮着。
韩子毅知道,龙椿此刻还没睡着。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说道:“以后我给你洗,洗到你变成个老太太”
龙椿轻笑,翻过身面对面的抱住韩子毅,她知道韩子毅这句话是在安慰她,是以便道。
“我早就不为这些事难受了,我刚才就是觉得,你很好,真的很好,要是我小时候有你这样的家人,可能我就不会......”
韩子毅一边抚摸着龙椿的头发,一边低声道。
“不会什么?”
龙椿咬了一下嘴唇,两只手有些紧张的抓着韩子毅的睡衣。
“我爹和我弟弟,是我亲手弄死的”
韩子毅闻言并不动容,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他照旧拍抚着龙椿,不紧不慢道。
“没事,我不也一样”
龙椿摇摇头:“不是这样,我爹他刻薄妻女,确实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我并不是为他伤心,只是我那个弟弟......我那个弟弟还没有成人,我......我跟他动手的时候,他还很小,话也不会说,与其说他也该死,不若说我骨子里就是不容人的,我有时候想起这个事儿,就有点过不去,想他要是活到今天,也该跟小丁儿一般大了”
韩子毅闻言顿了顿,又抬手捧起龙椿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弟弟不是你杀的”
龙椿一愣:“啊?是我杀的,我是用被子......”
“不是,你弟弟是被你父母杀掉的,你爹是畜生,害苦了你母亲,你母亲发了疯,逼得你手刃了幼弟,倘或像你说的,你家里人都和我一般脾气,那你就不会做下这些事了”
龙椿被韩子毅的这番逻辑惊到,她愣愣的。
“还......还能这样想么?”
“为什么不能?一个家庭的悲剧,本就该由家庭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来承担,你小时候是你家权力最大的人吗?”
“......不是”
“那为什么是你的错?所有悲剧的根源,都该归因到那个有能力做决定的人身上,从你父母决定苛待你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遭报应了,即便没有你出手,他们也未必会有善终”
说实话,韩子毅的这番话,可谓是将“亲情”二字踩进尘土里去了。
他是个心存柔情的人,此刻却冷静的可怕,对于亲情这种强制绑定的情感,韩子毅一向有些嗤之以鼻。
在他的眼里,感情和血缘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他这辈子所见所得的一切情义,都不是亲人给予他的。
小时候的他或许还会对所谓的亲情抱有渴望,可现在的他,早已无所谓那些可笑的盼望渴求。
现在的他,已经找到了可以称为亲人的爱人。
他的爱人秉性耿直,有情有义,在他每一个生死关头,她都没有抛下他,放弃他。
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亲情”的存在,那她,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有她,就够了。
龙椿听着他这番奇异道理,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荒谬,可等她从头想来,却发现韩子毅居然句句在理。
深夜里,龙椿回头看向已经睡着的韩子毅,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她偷偷溜进客厅里,准备从橱柜里拿出一支烟来抽,却不想刚拿到烟,就瞧见一楼的小祠堂开着门,而丁然正跪在里面念念有词,逐一上香。
龙椿见状没有说话,披着韩子毅的外套就出了门外。
此刻的公馆小院儿里彩灯闪烁,前天的大雪也已经被这两天的太阳融化。
夜风微凉的小院儿里,龙椿独自站在门廊下发呆。
不多时,她又咬住烟嘴划燃火柴,深吸了一口烟气。
她将小小的一支烟抽燃,让烟头发出小彩灯一样的红光来。
龙椿对着寂静的小院儿,一口接一口的抽烟。
她今晚很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几乎原谅了自己。
她不敢说曾经的自己全无过错,但经过韩子毅那番话后,不可否认的,她得到了一点开悟。
是的,她有错,但那不全是她的错,她也受害者。
恍惚间,龙椿抽完了一整支烟,她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傻傻的笑了一声。
如有来生,她想,她会对自己那个弟弟仁慈一点的。
她不会再任由愤怒和委屈击溃自己,让自身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
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那样了。
柑子府众人的陪伴,使她生出了一颗爱心,韩子毅的劝慰疼爱,又使她宽容了昔日冷酷的自己。
她已然富足,富足到哪怕再度落魄下去,重新做回那个街头行乞的小丫头片子,她也不会再去替人做刀了。
她会做个快乐的小乞丐,努力存上几块钱,再去做些正经的营生。
卖报也好,卖香烟也好,她不会再用自己的仇恨和愤怒去赚钱,反复屠戮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会爱惜自己,就像她的弟弟妹妹,她的韩子毅爱惜她那样,爱惜自己。
龙椿丢开烟头回眸一刻,正逢韩子毅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门。
她眨巴着眼睛一笑:“你怎么来啦?”
韩子毅撇嘴,伸手将人拉入怀中,又拍了一把她的屁股,嗔怪道。
“三更半夜瞎跑什么?”
龙椿笑:“我就下来吹吹风”
韩子毅不屑,抓起龙椿的手闻了一下。
“风还跟你说它想抽烟了是吗?”
龙椿闻言不答话,只是暗戳戳的傻笑,后又一个小鱼摆尾从韩子毅怀里逃了出去,一溜烟儿的上楼去了。
韩子毅追在她身后摇头,刚要跟着她一起上楼,就见丁然从小祠堂里走了出来。
韩子毅见状也不惊讶,上前就揽住了丁然,又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牵着这个红了眼的小孩儿一起上楼休息。
客厅里,丁然带来的玫瑰花正值娇艳,犹似旧年府中万紫千红一聚,开的铺天盖地。
事到如今,虽只徒留玫瑰一束,但总算余香依旧,也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