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决定好,谢青洛立刻不慌了,清闲的看起字帖来。
一只手举着字帖看一边看,另一只手则在空中划拉着。
这字帖是前朝一位大师之作,因字体端正又有风骨,所以极受科举考场的欢迎。
谢青洛当初也是练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颇有心得。
虽然他最喜欢的字体非这一种,但是适用于考场,也不得不练。
而他手上这一本字帖,是这位大师晚年之作,笔力,结构都是巅峰时期。
即使是对此不感兴趣的谢青洛,对这本字帖也是爱不释手,从张庭仪那里借来之后,看了一路十好几天了,就是没提还的事。
张庭仪也不是很好意思开口,他心中暗自懊悔不已。
只怪自己当时过于心软,看到那位惹人怜爱的小公子时,一时冲动便将珍贵的字帖借给了对方。
却怎么也想不到小公子竟作如此“无赖状”,始终不肯主动提及归还字帖之事。
谢青洛自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张庭仪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却又乐得看张庭仪后悔的样子,始终装作若无其事。
原因有二:其一,他的确还有好几页字帖尚未读完临完;其二,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还记得当初张庭仪曾无意间吓到过自己,这笔账他可是始终铭记在心呢!
于是谢青洛就带着几丝狡黠,看张庭仪暗自懊恼的神情。
而张庭仪本人呢?
他担任着四品少詹事一职,乃是皇帝陛下身旁的近臣。
在官场沉浮十几年,虽说最初幸运地跟对了主子,并未受太多苦。
可在人情世故一方面,也确实是修炼成了一个人精。
谢青洛都这样了,他自己也能猜出来,小公子这是故意耍他呢。
张庭仪心里苦笑两声,那怎么办?
没办法,受着吧,陛下的亲弟弟,他实在是得罪不起。
到了京城的郊外的行宫,再走一两个时辰就要入宫时,马车停下进了行宫休整。
谢青洛下车时满眼好奇,这古代皇帝的行宫得是什么样子?
想去逛逛,却又看着满面紧张的李有德,还是暗自摇了摇头。
罢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看吧。
谢青洛被李有德和好几个下人侍奉着,焚香沐浴,等着换一身簇新的衣袍。
他被那香味熏得重重的打了几个喷嚏,李有德见到了,着急忙慌的过来安抚他。
只见李有德一边咋咋呼呼地使唤着下人们赶紧去更换熏香,自己则迅速扭过头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小公子,这是陛下想您呢!”
谢青洛在热水一泡,浑身骨头都酥了,一听见“陛下”二字,浑身一个激灵。
他抿住双唇,使劲摇摇脑袋,却又对着李有德欲言又止。
李有德看着谢青洛一张漂亮脸蛋上的纠结,恨不得直拍大腿。
“小公子,您想问什么您就说啊,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谢青洛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声音在热水里都泡软了一样,每个字音都轻轻的。
“李公公,我哥哥……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李有德接过柔软的手巾,一边手脚麻利的替谢青洛挽着头发,一边笑慰道。
“陛下的嫡亲弟弟只有您一人而已,只看这份亲缘,您便是和他最近的一个人了。”
谢青洛想起四年前,先帝殡天,先皇后也随之而去了,之后便是当今陛下顺理成章的继位了。
当时那一年,京城还开了恩科,这就是为什么他对这一事这么清楚了。
不过,也许这逝去的二人他该改口叫父皇母后了。
谢青洛垂下头,搭在汤泉边的小指微动,表明了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随后谢青洛收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顺着李有德的力道起身。
擦拭干燥身上的水份,换上簇新的衣袍,只发尾还有些微的湿润,却让乌发显得乌黑浓密。
谢青洛怔怔地看着光滑铜镜中映出的自己,此时刚沐浴完的他面色红润,睫毛格外弯翘。
只是那一双铜镜中的眼睛,却带了些许凌厉的意味。
但不断颤动的睫毛,却似蝴蝶折翼,拼了命起飞,却最终不得果。
凌厉和脆弱两种相反的感觉,却奇异般交织在谢青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
谢青洛伸手触碰铜镜中的自己,手却有些发颤。
自穿越而来,他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分为两段。
第一段,是在被冷漠忽视之后,试图去迎合、取悦身旁之人,但换来的却只是更多的冷漠和无视,紧接着精神世界崩塌,差点死在自我怀疑的情绪里。
第二段,则是遇见唯一肯亲近自己的人之后,又开始读书读的愈发深之后,情感被寄托在四书五经上。
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不是也有我破局的办法?
谢青洛这样想。
或许,踏上科举之路,不仅可以为自己确立一个明确的奋斗,还能让自己得到些许慰藉。
从此,彻夜苦读的是他,时间表安排的密密麻麻的是他,在私塾书院里不顾排挤,求问先生的也是他……
连考五场的县试,连考三场的府试,连考两场的院试,此时才终于成为秀才。
再是连考九天的乡试……
每一场考试,他都认真对待。
拿下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直至成为整个肃州闻名的天才学子。
再在十六岁时便踏上乡试的考场,直至到了现在……
谢青洛猛的一下从回忆中惊醒。
他看着自己手上因为握笔略有些变形的骨节,和覆着一层薄茧的皮肤。
少年的手还未完全长成,只看骨架,便知以后是修长纤细,漂亮无比的。
可是常握笔处,骨节早已变了形,给一双完美的艺术品添了一丝瑕疵。
谢青洛吐出了一口气,缓缓收回手,拍了拍毫无褶皱的衣摆。
然后对着镜子做出了一个天真撒娇般的表情来,口型赫然就是“哥哥”二字。
李有德说,他是哥哥亲缘上最亲近的人。
但对于他来说,哥哥也是与他最近的人,不是吗?
在异世苦熬了十六年,如今才有机会真正见到真正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
这个想法一在心里浮现,谢青洛的心就完全平静不下来。
直到一刻钟后,门外传来李有德的敲门,谢青洛才从满腹心思中抽离,从镜子前离开。
还不忘了顺手从桌上带上那本字帖,然后才整理好神态,笑眯眯的出了门。
“哎呦小公子,您穿上这身衣服真是俊逸不凡啊……”
李有德脸上的笑似乎就没下来过,一直是笑得跟绽放的菊花一般。
不过这下子夸谢青洛可是夸对了,谢青洛如今这一身,真的可谓是清俊不凡,俊逸无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