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某间客房里。
此时水怪……不，美男子正躺在床榻上，全身缠着布帛，只露出眼睛，包得像粽子。
知月出去倒一盆血水的功夫，就见床上躺着一个大粽子，不忍道：“你是不是和他有仇？”
赤瞳认真道：“没有。”
知月边走到床边，边道：“那为何给他包成这样？”
赤瞳嫌弃道：“水怪全身是伤，这么包有何不对。”
知月利落地将布帛拆开一些，叫他喘口气。
这才露出整张脸。
此人不似中原人，肤白如浪花，白发如冰雪，鼻梁高挺，眉目秀气，世间罕见的美男。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他是水怪，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
知月有点纳闷：不认识那水怪怎么来的？好好一个俊美男子，你叫他水怪？认真的。
赤瞳看出了她疑惑，抿抿唇，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此事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你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我也没办法了。”
知月道：“哦好。”暂且听听吧，也不妨事。
事情从几个月前说起。
彼时，赤瞳的主人，就是桃心莲，在京城东市的八仙楼里当东家。
桃心莲这人虽狂妄不羁，却也行事低调，神秘莫测。
因为某些原因，知月曾将一支琉璃簪送给了别人，左右不过是护身符，也不知道桃心莲从何处得知了此事，非要得到那支琉璃簪。
甚至不惜，叫赤瞳抓来海国龙族的三皇子龙沐，并放出海国的三皇子在人界失踪的消息。
只因桃心莲知晓海国大皇子与知月有些交情。而大皇子自然会委托人界的知月来办。
届时，桃心莲便以三皇子为质子，叫知月分了心，最后顺利拿到了她的那支琉璃簪。
若是知月现在还记得这事，定是咬牙切齿，骂一句“这无赖整天闲的没事干，非得犯贱。”
随后，知月因为某人的离开，情绪低落了一阵，也忘了大皇子的委托，而这位三皇子就一直泡在八仙楼后院的水缸里，无人问津。
桃心莲离开京城前，想起水缸里的三皇子，于是便将此事交给赤瞳处理，送给知月也可。
但那时的赤瞳，哪里会便宜知月，当场就将三皇子给放了，最后何去何从，亦无人知晓。
“事情就是这样。总之，你知道这水怪是海国龙族人，其他的等你恢复了记忆就知道了。”
知月若有所思道：“龙族……小瞳的意思是说，这人是龙？什么龙？会降雨还是会喷水？”
赤瞳纠正道：“别搞错重点。重点应该是这水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管他什么龙，总之叫他水怪就没错了。”
知月却还有一个疑问：“小瞳为何执着于叫他水怪？水怪……这怎么听都有些毛骨悚然！”
“当然是因为，他……长的丑。”不叫他水猴子已经不错了。
知月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道：“你管这叫丑？”
赤瞳懒得理她，凶巴巴道：“闭嘴。别说这个了。”
知月道：“所以，这个三皇子应该是在海国，既然现在身上都是伤，说明肯定有问题。”
赤瞳又想起什么：“当时放水怪走的时候，他说他不想回去。他说的应该是不想回海国。”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海国有人欺负他？他不敢回去。”
“不会。主人说过，三皇子虽然是龙族皇子里最软弱的一个，但有一个大皇子对他很好。”
“是因为人界有什么让他舍不得回去？”
“等他醒了一问便知。”
知月道：“就怕醒不来了。身上到处都是法术的灼烧，衣服都黏在一起了，也不敢多碰，就只能先止住血，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赤瞳瞥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又是因为什么想救这个水怪了？”别是什么良心发现。
“可是小瞳刚才不是说，海国的大皇子委托我，让我找回三皇子吗，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那你可以说失忆了。他难不成还能亲自来找你为难。一个水怪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唔，还能因为什么……一个水怪而已，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其实也不算在救吧。”
“说了好比没说。”
“……我想，也许是因为他长得还算不错。”
“笨猪，我来照顾他，你可以不用管了。”
“嗯？小瞳不是不喜欢他吗？”
“闭嘴。”
……
三天后的下午，床上那大粽子才动动手指。或许他是龙族，身上的伤很快就恢复差不多了，知月想着他再不醒，小瞳就要挖坑埋了。
不过，看他这样也差不多了。龙沐一双金眸，此时却像是失去光泽的死水，死气沉沉。
一旁的赤瞳端着点心，见了，顿时一脸嫌弃地道：“嘁！他这是什么表情，要死吗？”
知月捏了一块点心在手里：“这说的什么话。”
她对着那男子道：“醒了吃点东西，好得快。”
龙沐无言，望向天花板。
知月又道：“口渴吗？有菊花茶，起来喝口。”
龙沐继续发呆。
赤瞳忍不了了：“问你话呢水怪，你到底死没死？没死给我吱个声，别一副要死要活的。”
知月正要拉住她，叫她小点声。
就在这时，龙沐终于给了她们一个反应，木着脸道：“我，叫龙沐，三水草木的沐。”
声音稍显稚嫩，虽与他这人长相颇为不符，但可以听出来，这人是个实诚人，就是压抑。
“我是还散楼的老板娘，我叫知月。这位你应该认识，叫赤瞳。”
“……嗯。”
“那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嗯。”
知月找来椅子坐在他床边：“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澜澜。”他用一只手捂着头，轻轻呢喃。
“嗯？”
“想起来了。”
知月蹙眉，只听他顿了顿，道：“来还散楼。”
“找谁？是不是找我？”
“……找知月。”
“然后呢？伤是怎么回事？”
“被打的。”
赤瞳又嘁了一声，不耐烦道：“这水怪跟你说话犹鸡同鸭讲，你们这都聊的什么呀？”
知月转头：“别着急嘛。你不是见过他几面，他之前也是这样吗？说话不超过五个字。”
“我怎么知道。”
“什么意思？”
“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肯开口，我怎么知道他有这臭毛病。”
知月不由得心想，龙沐还好没开口，不然以小瞳这着急的性子，非得被她吊起来暴揍一顿不可。
龙沐冷不防道：“……花泽君。”
话音刚落，赤瞳顿时警铃大作：“嘁，又是这花孔雀。水怪，你继续往下说，他到底为什么要打你？”
龙沐道：“我，要救澜澜。”
赤瞳哪管这“澜澜”是人还是什么，见他说完五个字又沉默，禁不住怒色道：“你先说花孔雀行嘛！”
知月在她身侧小声道：“小瞳，你这样别吓着人家。”
闻言，赤瞳呼出一口气来，道：“知道了。”
龙沐这才道：“海之心……”
“你说什么……”赤瞳正要质问，却被知月拉住手腕打断了，这是在示意小瞳先看着，接下来由她来问。
知月已经理清了一些头绪，从容不迫道：“你的意思是，这位花泽君是想获得海之心，便将你打成重伤，还将你口中的澜澜给抢走了？是这样吗？”
“……嗯。”
“所以你来还散楼是想找我们帮忙？”
“……嗯。”
知月立时用右手打了一个响指，像个小孩一样嘿嘿笑道：“小瞳，他是来委托我们的，要不要接？”
赤瞳心道：“不，他是来找你的。”嘴上略微一松：“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报酬必须是海之心。”
“海之心？小瞳要那东西做什么？”
赤瞳没理会她，自顾自道：“水怪，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海之心没什么用，这个报酬不算过分吧？”
龙沐动了动薄唇：“我只要澜澜。”
知月双手合十，笑道：“那，这个委托就这么定了。”
赤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想了想，提醒：“笨猪……你就别去了，去了也只能拖累别人。”
知月面露失落，旋即言辞诚恳道：“小瞳，能不能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我想和小瞳一起去。我保证不会给小瞳拖后腿，遇到危险我第一个跑，别看我现在失忆，没有法术，但我跑得快！”
赤瞳无语，她摇摇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小瞳的心思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知月抬手清了清嗓子：“小瞳，你别逼我向你撒娇。很可怕的。”
赤瞳转过头，看也不看她一眼：“我，你不知道我生气也是很可怕的。”不知不觉间，她耳根一红。
床上的龙沐默默地把手抬了起来，想引起她们的注意，似有话要说。但旁边两人暂时将他忽视了。
撒娇一般都是身材娇小的少女，像知月这样近乎七尺，要想撒起娇来，实属罕见。不过却有别样风景。约莫是正因如此，赤瞳也想亲眼目睹？
“小瞳，你就要我去嘛、要我去嘛。我都已经给你保证过了，我一个人在这实在是无聊，我现在认识的人里，就小瞳跟我熟。我知道小瞳是怕保护不了我，那这样好嘛，我不去危险的地方，就在安全的地方看着小瞳就行。这样也不行吗？”知月微踮脚尖，环住小瞳的脖颈，声音比以往清脆几分，带了点软糯和娇嫩，颇有穿透力。
赤瞳当真多了见识，现在说什么气也生不出来了，脸颊一红道：“……有必要吗。别怪我没提醒。”
“嗯。”
“可以松开了吗？……”
“小瞳不生气了？”
“滚。”
知月自觉地退开两步，指了指床上，将话题岔开：“龙沐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先等他把话说完吧。”
龙沐咳嗽了一声，声音微弱道：“咳！需要船吗？”
知月诧异：“船？为什么要船啊？”
赤瞳道：“海之心只有在海国有。”
龙沐道：“他说，去海国。”
知月道：“谁？花泽君？”
龙沐道：“对。”
知月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莫非你能弄到船？”
“码……叔。”
“什么什么叔？”
赤瞳插了一嘴道：“水怪，你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龙沐只好再说一遍：“码头，找魏叔……”这句刚说完，他人就眼一闭，头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知月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气息平稳，应该是睡着了，这才放心，然后思忖，道：“他应该是让我们去码头，找这个魏叔。这魏叔我们认识吗？”
赤瞳主动请缨：“你在还散楼别出去，我去码头找他。”
知月道：“嗯，小瞳快去快回。我做好晚饭等你回来。”
晚饭前一个时辰，龙沐又醒了。他躺了这么些天，浑身都臭了，衣服上还有血迹，于是就听知月的话，去后院沐浴，他将布帛全部拆了下来，又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整个人这才清爽许多。
晚饭没过多久，赤瞳看着这个比她还能吃的龙沐，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她道：“这个魏叔找到了，别人都叫他老魏。他现在在码头搬东西，有熟人，他可以把船租给我们。还有，我多调查了一下，老魏有一个女儿失踪了。”
知月道：“让我猜猜，这老魏的女儿是不是叫澜澜？”
赤瞳道：“澜澜是魏清澜的小名。”
“龙沐，你和这个魏清澜，你们什么关系？情侣吗？”
一提到“情侣”，赤瞳就忍不住想到了她和知月之间发生的，轻轻咳了一声。
另一边，龙沐闻言，停下动作，顿了顿，抬起头反问：“什么青鱼？这里有青鱼吗？”
知月拿起筷子，耐心解释道：“不是青鱼，而是情侣，情人的情，伴侣的侣！所谓情侣的意思就是你一辈子最想在一起的那个人。对吧，小瞳？”
赤瞳又咳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下面用脚踢了她一下。
龙沐听明白了，低头哦了一声，答道：“澜澜是情侣。”
赤瞳觉得水怪比三足鸟还要迟钝，不过她觉得痴傻更适合他，明明这人长得也不算难看，除了那头发，傻乎乎，说话毛病也讨人厌。
“怪不得你对她这么用心，身负重伤也要把她带回来。”
“知月。我们何时才能出发？”赤瞳喝了一口米粥道。
知月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说好了，我只是陪小瞳去的。你来做决定吧。我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这时，龙沐木木地把手举了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赤瞳瞥了一眼：“嘁。有屁快放。”
知月噗噗一笑。
龙沐小声道：“明日。好吗？”
知月道：“毕竟人命关天嘛，情有可原。小瞳觉得呢？”
赤瞳喝完了粥，擦擦嘴，起身走到楼梯口，才转过身来，对知月道：“既然明天就走，那便早点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