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万物与我都是荒诞的静寂。
此时我想你。
《我的心迟到了》
阳:
鸟热爱自由,它热爱大森林,热爱安宁与寂静,它不再喜欢这里了。
它离开了。
《黑塞童话》
——
“你的花像眼睛。”
“像长了翅膀的恒星。”
“像受伤的心。”
......
吕雪途的脸上冰冻一般的表情一块红一块绿。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一群群绵羊一般的白云缭绕,明亮闪光的粉色的河不息,蝴蝶蜻蜓飞舞,阿尔卑斯玫瑰依然盛开,自然的葡萄园长在陡坡。
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她的神情荒凉,可她又微笑。她走过山谷与平原,她穿过一大片美丽的自然之地,她轻嗅花香,她沐浴阳光,她观看奇异动物...直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墓碑。
“埋葬尸体的坟墓。”她想。
一条蓝色的小径在白色墓碑后隐隐显露,盘旋而上,渐渐隐没于雾与云层中...吕雪途又一次观看,她看见小径的蓝色尽头,有一片金与青的鸢尾花,鸢尾花与土地里的草莓长在一起,它们又与一个白色墓碑长在一起。
“想去看看吗?”她恍惚间听见林羡的声音。
吕雪途点了点头。
她孤身走入隐秘的蓝色小径。那一片白色墓碑没有任何名字。她走入了宁静之中,在宁静里越走越深...
吕雪途盯着一朵鸢尾花看。
金与青。
好像在动。
像六瓣受伤的肉。
她见过。
在矿山的头顶的花丛和虚幻蝴蝶的五朵植物里。
第五朵。
是它吗?
为什么找植物?
为什么捕梦?
是它吗?
林羡要找的...会是它吗?
第五朵。
“糖果罐。”她张开唇。
糖果罐在她的心灵里发出声音:“主人。”
“你是谁?”
“我是你。”它说。
吕雪途垂着眼眸,她走近了那枚白色墓碑,“你是我?”
“是的,主人。我是您心灵的幻体。”
墓碑有字。
“第二十九个寄托魂灵的躯骸。”
第二十九个...
吕雪途顿了一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草莓地...
草莓。
鸢尾花。
......
“种满...草莓和花吧...”
“在我的墓碑上...种满草莓和花吧...”
“...不要做...人类了。”
“做一棵...没有思想的植物吧。”
......
...吕雪途。
吕雪途的眼尾有些红,像酒杯。
像受伤的肉。
草莓像受伤的肉。
她摘下一枚,咬了一口,嘴唇满溢红色的汁液。
她又哭了起来。
第二波的崩溃比第一波还要严重。
吕雪途咬着嘴唇,坐在草地上,喝起椰子汁。
她的心里全是林羡最后的目光。
她自虐似的,回想着他们的每一句话,她的回答像锤子一般在她的心灵中敲击回响。
吕雪途抹了抹眼泪。
好想他...
她可怜兮兮的。旁边是一座墓碑与草莓和鸢尾花地。
她在这里陪了她两天一夜。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长久的痛苦使她感觉手脚发冷。
她会一直痛吗?
她不知道。但心脏又被攥住了。
可她从没想过要...不爱他。
她带着痛楚想。
“我是第三十个寄托魂灵的躯骸吗?”
我也应该爱吕雪途...对吗?
可她太难过了。
有一段时间,吕雪途一整天只是看花听雨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像把灵魂与所有的爱都抽空了。
新的植物又在她的血肉里生长了。红色的枝上长满了各种色彩的鲜花与火红的树叶,像凤凰与不死鸟的羽毛。
它们内心的蝴蝶苏醒了,却没有归处,所以在这里休息。
吕雪途又陷入了那种不可名状的灼烧。
灼心蚀骨,心被穿空,肉被煮沸...她的鲜花羽翼丰满艳丽,绿色眼睛起了火,绿色发尾起了火,绿色睫毛也起了火...
“唔。”
她闭上眼睛,可怜地抱住自己。
糖果罐也陷入了灼烧...它的外貌在灼烧中又变幻了。
两柄凤凰树枝长在了它的额前。红色的枝上长满了各种色彩的鲜花与火红的树叶,像凤凰与不死鸟的羽毛。
灼烧带着伟大轻盈的净化,将骨骼都清洁到没有一丝尘埃。
吕雪途遇见了羊群,还有浮在绿色上的黑天鹅,它们走过,吕雪途在这里落定栖息,睡在了蓝林中。
她找到了一片大大的芭蕉叶垫在身下,以一朵大大的鲜花为穹顶,以芋头为被子。她躺下来,在净化的灼热中安静地入睡了。
......
地狱之门。
林羡的耳坠散发出诡秘的光亮。
最后一个捕梦点。
他的脸上戴着怪异的骷髅面具。那像是真的骨头。
“天堂之门开放——”
篝火、跳舞与盛宴之中,骷髅人狂欢,他们将万寿菊花瓣高高撒下,向着那道似乎是由火山岩组成的黑门前行。
“天堂之门开放——”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由我进入永劫之苦——”
“由我进入永劫之苦——”
“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中——”
他们的嘴唇红艳而美丽,他们用着一种古老的声音齐呼——
“正义推动了崇高的造物主。”
“神圣的力量、最高的智慧、本原的爱——创造了我。”
“在我以前未有造物,除了永久存在的以外。”
“而我也将永世长存。”
“进来的人们,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
林羡站在骷髅人的最后,他的左瞳孔里灼耀着一朵鸢尾花,右瞳孔里灼耀着一朵花格贝母。
像那个眼球里长花的小男孩。
骷髅人们在欢庆与尊崇中走到了地狱之门。色彩斑斓的骷髅面具与他们的肉长在一起,那面具已扯不下来了。
他们热情洋溢地大笑,那骨骼的嘴却一动不动,他们将竹篮里的亡灵之花浇淋在自己的心脏上,然后左脚踩入了地狱之门。
火焰在他们走入门中的一瞬间包裹上来。不热,却很冷。是独特的死亡味道。
它已燃烧千万年不灭,火红如血。
在火焰的内核深处,隐隐约约显露出一条黑色长阶。长阶盘旋而下,没入庞大的花萼,它敞开着,像是深渊的大门似的。
乌鸦呕哑,鬼魂嘶叫,浓雾禁地,血色狂欢。一种伟大的轻盈将我们拥抱,一种迷幻把我们吃进内脏。
林羡踏入,他的瞳孔冷寂,与其余骷髅人格格不入,他不紧不慢,无喜无悲,某些东西已经寂灭。
可他归属其中。
归属于行尸走肉。
归属于死亡的行列。
地狱之火烧了他们。肉掉落,噼啪作响,缓缓流出脂肪。只有林羡完好无损。
燃烧的残骸缓缓落地。
安静了。
林羡没有停下。火焰贴着他的肩膀滑过去。
他像一座梦幻疏离的雕像。
一道道窥测的光线从火焰远处爬过来,林羡视若无睹,他缓慢地走入了花萼中隐秘的深渊。
血河,河岸,花格贝母,鸢尾花。
静默的血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长长栖居于此,充满腐朽,充满诞生,充满神与死亡。1
岸边奇异的鲜花闪烁着红光。
血红的尽头,一个巨大的黑色暗影笼罩在半空中,它像一座岛一样巨大。比岛还巨大的某些东西似乎长在它的肉上,那种赤裸的骨架像剑一样刺入血河的两岸——那些地狱之花的身体中。它们像墙壁一样,像巨大的可怖的墙壁。像永远无法逃出的墙壁——
连魂魄也不行。
它的存在饱含着深意,神秘到了无可名状的地步。
林羡的黑色身影倒映在血河里。
他的左瞳孔里灼耀着一朵鸢尾花,他的右瞳孔里灼耀着一朵花格贝母。他的耳坠闪烁着血红光亮正与此相融。
“你来了。”
来了,最后一朵花。
最后的意识能量。
......
祂的声音像挤压碰撞的地震。
——
要过去必须淌过长长的血河。
......
这是一座甜柿子博物馆。
每一个展馆柜里都有一颗灯笼似的柿子。有的软、有的硬,有的甜,有的没有熟透,它们都有规定的展期,爱上它的人可以吃掉它。
吃掉它的人却不可以离开。他会成为新的展品。
爱上他的人可以吃掉他。
吃掉他的人却不可以离开。她会成为新的展品。
......
吴星落轻柔地微笑,她宁静的双瞳凝视着展馆柜中的少年。
少年瑟缩地回以注视。
“我可以救你。”
她的声音清甜。
少年僵了一瞬。
“...你要什么...?”那残破的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
吴星落张开唇,轻柔地说了几个字,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瞳孔像蔚蓝纯净的大海,在一种美丽的天气,倒映着星空。
苍白的少年沉入了那双眼睛里,他在里面看见自己...他剐了剐尚未干涸的血迹,缓慢而滞重地点了点头。
......
......
“在世界各地的街道上,轮船里,或者各式各样的咖啡馆,我们演奏乐器,或者歌唱。”
“我们就像流浪的烟蒂,拖着碎片和古老的乐器,流落在人间的园区。”
......
施笑颜在流浪。
以流浪乐师的名字流浪。
面目全非,坍塌、破败。像乞丐一样。
她在贩卖音乐。祈求的人却看着她的脸、她的肉体,她的器官。
没有得到多少钱。
应该舍弃一些东西,对吗?
看不见那些向上向下凝视的目光。
她在做。
是她在做。
没有感官。
没有精神。
没有反应。
她会习惯的。
她的畸形的微笑好丑。
她唱完她的歌,蹲在地上捡灰尘和钱。
她不愿意放置一个容器在她和她的乐器前。那样看起来很完蛋。
但这样弯着腰捡也很完蛋。
好狼狈。
那只失去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
施笑颜回到了监狱一般的房间。
隔壁的尸臭已经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躺在床上发呆。
可她这种阴暗的人发呆久了会想死。
她也不太想活了。没有力气。好累。
好累。
欲望消失了。
什么都不对劲。什么都沉默了。只剩下恐惧。
童年的恐惧。
监禁的恐惧。
凝视的恐惧。
自由的恐惧。
眼睛的恐惧。
......
为什么活下去?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只为了找一些东西,找可怜的幸福,找可怜的爱与理想...我们就要支付痛苦吗?
......
可我已经见过宇宙了。
还能看见那辉煌的美吗?
......
若不自杀,就无法放弃。
......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所有人的手上长了脚,脚上长了头,他们在怪异的血色里跳舞,手里的棍子插着一个漂亮的小球。小球上长了一个眼珠,眼珠上又长了一只手。
施笑颜的手脚、眼睛和头颅都消失了。她求他们把它们还回来。
......
施笑颜又失眠了。
她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也看不见天空与黎明。也等不到黎明。
精神与肉体分崩离析。
施笑颜点燃了一支香烟。
她的胃开始疼了。
晚上没有吃东西。
施笑颜缓缓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
家里没有任何食物。
只有纸和凉水。
于是她拿起歌词的纸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她的胃好受了一点。
她又用纸缓缓地割她的喉咙。
不过却没有什么感觉。
她顿了一下,躺下了。
头痛欲裂。
好痛。
骨骼痛。
受伤的肉裹着叫嚣的脏器。好痛。
施笑颜挣扎着强迫自己哭出来。
......
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
她已经压抑了太久了。
没有情绪了。
......
“会好起来的。”她想。
每一个人都告诉她...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