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熠与艺术界的前辈们从展厅深处走出来时，边嘉正站在展厅中央最高的那座雕像前细致地观赏。
玻璃穹顶滤过的夕照为雕塑镀上一层蜜色的光晕，没有五官的女孩保持着微微仰首的姿态，两只手臂被荆棘缠绕，皮肤上留有细细的划痕。
荆棘的尖端刺入心脏处，撑开一道裂痕。有水从裂痕中流出，流淌着卷成女孩的长裙裙摆，卷起长发的发梢，最后又落她在脚边变成被踩碎的波浪。
雕塑的线条流畅而有力，栩栩如生到像被注入了灵魂与情感。
边嘉出神地凝视许久，才将目光移至一旁的展签，寻找作品名称。
与人谈话间，谢熠的视线从她身上快速滑过，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后，他才又重新朝她望过去。
她看得认真又专注，丝毫没有在意从她身旁走过的这群衣着光鲜的人。
谢熠敛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听着前辈们的夸赞，送客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待他重新回到展厅，雕塑下已经没了人影，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瞬幻觉。他不由蹙起眉来。
“谢熠？”
一道再熟悉不过悦耳嗓音喊出他的名字，他回过身，循声看去。
边嘉刚结束一通电话，掌心还托着手机，一走回展厅中央便看到了谢熠，她眸光一亮：“真的抓到艺术家本人了！”
谢熠原本紧绷的面容，在看到那双弯弯的笑眼后，微微松动，唇角也不自觉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什么时候回来的？”
伴着下意识的问句，他的神色又重回平淡。后半句的“怎么没告诉我”被他隐去，本想向她靠近的身体也滞在原地不动。
尽管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关切，但边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
她也停在一米开外，抬眼望向他。
放松散漫的姿态，明亮到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以及锐利不驯的气场。她突然意识到，没有张扬笑容的谢熠，原来看起来并不好接触。
相识这么多年，她竟第一次体验到他“生人勿近”的这一面。
一种莫名的怯意从她心底腾起，她咽下那句热切的“我刚下飞机就来啦”，换成一句老老实实回答：“今天回来的。”
谢熠微怔，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是上午，即便她没明说，但也不难推测她应该是在落地后，第一时间来了这里。
他微不可察地舒口气，朝她走近一步，语气掺杂着一丝无奈：“怎么不喊我去接你？”
边嘉藏在背后的手指局促地交缠着，“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热情解释再度被她切换成客气的“怕你这边事情多……”
谢熠低头看着她，没有接话。
暧昧又尴尬的氛围再次萦绕在两人周身，边嘉轻咳一声，不自然地磕巴道：“你……一会儿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中午与学校的教授约了吃饭，要一起吗？”
听起来像是很正式的饭局。边嘉犹豫了一下，又问：“还是算了。那……晚上呢？”
“嗯……晚上和布展的工作人员有聚餐。”
谢熠全程说得平静又平和，但边嘉掌心却悄悄生出一层薄汗。
她掩下失落，扯出一个浅笑：“那等你有空告诉我。”
“不开心？”谢熠挑起眉梢，直言不讳。
边嘉先摇摇头，又元气十足地点点头：“没关系，是我来的太突然了。而且你最近忙，我了解。”
谢熠抿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后只说:“……行。带你逛逛？”
“好啊。”
边嘉恢复笑盈盈的样子，跟在谢熠身旁，一件件展品欣赏过去。
她看得很慢，每一样都看得足够仔细和认真，偶尔会回头问他几个关于作品的问题。
在她面前一向话痨的谢熠这次倒是很沉默，只在她身旁陪着，几乎不主动讲解或解释什么。
看到后面，边嘉也察觉了他的沉默，心跟着一点点沉下，观赏的兴致也渐渐被扑灭。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两人间的互动始终像有堵无形的墙竖在其中，阻隔了所有的亲近和热情。
想到这里，边嘉那股以为见了面关系定能回温的自信心也荡然无存。
参观完，她低垂着脑袋站在馆外，有些无精打采地夸赞道：“很棒，有些作品很震撼，我很喜欢。”
谢熠倒是认真追问起来：“最喜欢哪个？”
边嘉偷瞄他一眼，却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偏开视线，鼓起勇气说：“中央厅最高的那个。”
很明显，那尊雕塑与他每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同一个系列，雕刻的对象也是同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时，她心就猛地一颤，像有无数烟花在心间炸开。
以至于之后面对谢熠的疏离时，那种落差感更令她无比失落。
告诉他自己喜欢那座雕像，也算一种暗示吧？
边嘉紧张地等着他接话，而谢熠只是略略颔首，并未再说什么。
她顿时像株蔫了的花草，再度垂下脑袋。
谢熠见状，似是于心不忍，迟疑了一下，主动问：“回来还住基地吗？我送你回去？”
不是惯常的陈述句“我送你回去”，而是加了不确定性的疑问句。
大概只是在客气……
或许她今天的出现并未给他带来一丝惊喜，甚至……带来的只是尴尬。
边嘉开始胡思乱想，胡乱分析起来。
越想这些，她的表情便越难管理，最后干脆别过头不再看他。
碰巧卓颖从展厅出来送客，引走了边嘉的注意。
“非常感谢二位今天能来。这两袋是这次的展的特别周边，请收下吧。”
边嘉的目光落在卓颖手中两个精致漂亮的帆布袋上，眼睫迟缓地眨了两下。
谢熠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再次回望向她，终于说了句肯定句：“等我，我去给你拿一袋。”
“不用啦，我叫的车要到了，下次吧。”边嘉出声拦住他，脚也同时挪动起来，往艺术园区大门的方向走去，“有空联络！”
谢熠注视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背影，他的肩膀微微塌下，眉眼间的意气彻底黯淡下来。
卓颖和旁人聊完天，走至他身边，惊讶地问：“刚刚我没看错吧？是边边吧？怎么还没跟我打招呼，人就着急忙慌地跑了？”
谢熠有些丧气地抓了把额发，又像在问卓颖，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到底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