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天气不大好,即便已经破晓,晨光也穿不透阴霾的云层,一如此刻皇帝的脸色。
严笑卿知道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也不意外皇帝会亲自追来,此时只身面对骑在马背上的皇帝和其身后的军队,行礼道:“臣,无话可说。”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临春悄无声息地来到严笑卿身后,随时准备护主。
严笑卿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临十七卫剩下的十六人——准确来说,除却死去的临冬,余下的十五人都是他的强大护盾,完全可以护着他在这批御林军面前全身而退。
不过……
严笑卿忽然想到马车里头还有个人等着自己。
——若要连手无缚鸡之力的郁流觞一并护住逃离,结果就不一定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对后方将士做了个手势,命令道:“拿下。”
御林军统领立刻带人上前,试图捉拿严笑卿。
严笑卿听到身后的临春拔出兵器的声音,回过头对临春施以一个警告的眼神。
有了离开京城的念头那一刻起,严笑卿就给自己做了两手准备——这些暗卫往后还有大用,怎能随便牺牲掉。
临春会意,将拔出一半的剑收回剑鞘,不再妄动。
这时,郁流觞不听话地从马车上下来,惨白着脸畏畏缩缩地朝严笑卿这边走来。
“哈哈哈!”
马背上的皇帝忽然发出三声大笑,笑声锐利犹如刀割,笑完了,意犹未尽一般戏谑,“原来如此,朕懂了,笑卿,你糊涂啊!”
严笑卿不由恼怒,甚至感觉到耻辱,心想皇帝难道以为他是为了郁流觞才连夜逃跑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哑巴!
一个笨蛋!
三年前放他一命,只毒哑了他已经算是妇人之仁。
他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除了床上比较好用,余下堪称废物的人,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让皇帝产生这样的误会,比生吞了个臭鸡蛋还要让他难受。
“全部带走!”皇帝说完,调转手中缰绳率先离去。
*
眼前是熟悉的卧房,床头侧面的墙上仍然挂着那幅郁流觞亲笔画的画,然而这偌大的房间让严笑卿觉得冰冷,没有半点家的感觉。
被皇帝抓回来,软禁在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以临春为首的暗卫,听说已经被皇帝抓了九个,剩余七个在逃。
被抓的那九个,不用想,必定得遭受一番非人的严刑逼供。
也不知郁流觞如何了。
严笑卿发了良久的呆,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
这种时候,原该有太多的事值得他去操心。
却为何……
首先想到的,竟是那个笨蛋的安危?
严笑卿捏了捏睛明穴。
似乎打从和郁流觞发生了关系开始,所有事都逐渐变得脱轨,并且还充斥着某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总有种不真实感,好像周围的一切人事物,包括自己,都是假的。
严笑卿一个姿势坐久了,腰背近乎麻木,于是调转了个方向,面朝床头的那幅画而坐,准备继续发呆。
不知怎的,画上的两只杜鹃看久了,明明是耳鬓厮磨,却让人觉得它们仿佛生着两张目眦欲裂的脸,要用那尖尖的鸟嘴将对方的鸟头啄个稀巴烂。
然后,严笑卿看到其中一只鸟眼睛里,流下了一串血泪,血越冒越多,将整只眼珠都染成了暗红色。
那片红色忽然扭曲成一张哭花的人脸,却是哭着求他:“不要……严豫不要……呜呜……我不想变成哑巴……饶了我……”
随后是一声凄厉的呐喊,犹如夜半时分站在空旷的坟地里泣血的鬼魅。
瓢泼的血水兜头浇了下来。
严笑卿猛地惊醒。
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看床头的那幅画,分明什么怪异都没有,只不过其中一只鸟眼睛里流出来的墨汁实在碍眼。
严笑卿想把画毁了。
忽然,窗户猛地大开,一道黑影迅速掠了进来。
“主。”
一名黑衣人跪在严笑卿面前,严笑卿却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如同得了脸盲症——毕竟过去他从未好好注意过这些暗卫的容貌,总觉得他们都是一身黑衣,不论谁当值都差不多。
“临秋啊。”严笑卿脑子有点卡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还有正事,问,“如何了?那边怎么回应的?”
临秋:“回主子,那边说,等主子安排好了,随时可以来接应。”
临秋一直负责和南疆封地的庆王对接,所说的“那边”,自然除了庆王那边没有别的。
严笑卿心中还算满意,身上却懒洋洋的,透不出半分高兴,甚至都不想从椅子上起来,于是随口打发道:“下去吧,藏好了,别被抓去了。”
临秋应声离开之后,严笑卿才注意到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下午,临雪也来了。
严笑卿端着一大碗蛋花粥,边喝边问:“如何了?那边怎么回应的?”
临雪:“回主子,那边的意思,只要主子一声令下,这个数目随时待命。”说着拿手比了个“二”。
临雪一直潜伏在军营之中,为严笑卿暗中联络已经去世的“护国公”的旧部。
护国公自然是严笑卿的父亲。
严笑卿看着临雪比的那个“二”,随即又喝了口热乎乎的蛋花粥,表面上仍是懒洋洋的,将粥碗递给临雪道:“下去吧,藏好了,别被抓了。”
临雪端着碗走后,四面八方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好在还有阳光,不让人觉得那么难捱。
严笑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满园的绿色,莞尔自语道:“流献,你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