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林中,时间漫长得好似停滞,不知过了多久,官莫北终于放开撕扯着她衣服的手,重重地出了口长气。
戚南风知道他终于缓了过来。
“报警吧。”戚南风对阿海说道。
阿海看了看官莫北,见他没有反对,也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提前处理,来不及多想,转身带着人开始做事。
戚南风拉着官莫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出树林,官莫北回头张望,神情难以言喻。
失踪了十几年的母亲,居然曾离他那么近。
她被埋葬的地方离他被拐卖的那户人家只有几分钟路程。
有个想法一闪而逝。
或许他们曾擦肩而过,但母亲没认出他。
毕竟他那时又脏又臭,而官家的小少爷永远干净精致,天壤之别,面目全非,还是个哑巴。
不,不会,他立马否定了这种假设。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母亲都会认出他,见到他肯定第一时间奔向他。
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母亲虽然已经找来这里,但还没见到他,就先打草惊蛇,对方怕事情败露,才一不做二不休。
能这样做的无非就是卖家或买家……
官莫北出神地想着,没有留意到身旁那道凝视的目光。
戚南风牢牢地盯着他的脸,见他现在虽看起来平静,但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才真正让她害怕。
她现在了解了他的遭遇,才明白为什么他小时候会被人当成哑巴。
大概是因为破碎的家庭,母亲的失踪,继母和二叔的威压,更恐怖的是被拐卖被虐待,一系列的打击,让年幼的他无力承受,才选择封闭自己。
而现在他又来到这个带给他极大心理创伤的地方,又重新面对那些人那些事,母亲还在寻他的途中被害……
可这根本不是他的错,经历这一切的他怎么会有错。
但是如果他把母亲的死归结于自己,那他会不会……会不会……
两个人各有所思,沉默不语。
警笛声,车轮声,人群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办案人员来得很快,直往现场奔去。
“官莫北,我们走吧,回去等消息。”
要做dNA比对,需要他恢复正常才行,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她很担心他能不能撑得住。
她看着他,渴望他有所回应。
官莫北收回视线,转过身,握紧她的手,牵着她离开。
还是不肯说话。
真的不肯说话。
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SUV。
戚南风打开车门,让他先坐进去。
她也随后进来,将暖气开到最大,两人牵着手仰靠在后排座椅上。
车厢内很快暖和起来,两个冰雕好似也恢复了些温度。
戚南风拍了拍已经不那么冰的脸,手也渐渐没那么僵硬,侧过身,从身后层架上拿出一个毯子。
官莫北还愣愣地望着车顶,脑子里的线错综复杂,有什么在盘旋,越理越乱。
母亲是怎么知道他被卖到这里的?
当年祖父花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才好不容易找到他,而母亲离开官家后无权无势,她哪来的消息?
拐卖的参与者,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早已死透死绝,现在也无从问起。
卖家,幕后的,主使……
纠缠的线相互拉扯,猛然断开,变成一个点,像个气球越鼓越大,渐渐清晰。
继母和二叔!
官莫北猛地睁大了眼睛,直起背,目视前方。
如果只是对不起他,他还可以为了祖父委曲求全,可现在又搭上母亲的命,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如果真的是他们……
“官莫北,官莫北。”戚南风轻轻捧着他的脸,又拿起毯子,示意他低下头擦头发。
官莫北脑子轰隆隆要炸了一样,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却还是本能地配合戚南风的动作,默默低下头,前额抵在她胸口,闭上眼睛,沉重地呼吸。
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是他害她离开这个世界。
多讽刺啊。
越来越眩晕的感觉,胃里也在翻江倒海,绞痛又恶心,一浪高过一浪的袭击,背上湿漉漉的衣服又添上一层冷汗。
可太阳终会驱散乌云。
温暖终会融化冰块。
她终将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比如现在。
大掌被握住,柔软的轻柔的小手拿着湿巾,轻抚他满是污泥的手,像对待珍宝一样,一点点擦拭干净。
西装和衬衣的袖口早就被污水浸透,脏得不像样子。
戚南风把他的袖扣解开,往上挽,露出小臂,想帮他再擦擦手腕,目光却突然定住,动作也顿了顿,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
官莫北睁开眼睛,视线自然下移,盯着她温柔的动作。
她很认真,很专注,她知道他一向爱干净,是个干净的小孩。
她要把他擦得很干净。
“咔哒。”
一声轻响。
腕表的表带被解开。
官莫北的目光随之移动,脸色却倏地变了,一下子端坐起来,抬起手腕。
那只腕表,戚南风送他的生日礼物,表盘周围已经有渗水的迹象,表带缝隙里也嵌进许多污泥。
戚南风忙上前握住他,想把手表取下来,不知怎么手却不听使唤,动作笨拙到握不住表带,又怕不小心划伤他,紧张道:“官莫北,没关系的,等回去拿到店里清洗一下就好了。”
官莫北没说话,眼神直愣愣的。
戚南风更加慌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官莫北,你喜欢腕表对不对?我再送你,我再送你,送你很多很多块。”
她用袖口抹了一下眼睛,哆嗦着把表取下来,擦了擦,然后放进扶手盒里。
越来越酸涩的情绪涌上来,又压下去,手忙脚乱地在车里到处翻找着什么,本该放在后备箱的东西不知怎么出现在副驾驶上。
“官莫北,我好傻,呵呵,我给你带了衣服的,刚才都没想起来,快把湿衣服脱掉,等下要感冒了。”
她鼻音很重,眼睛始终低垂,刻意不去看他,打开行李箱,拿出里面的衣服,又去帮他脱外套。
本来就心不在焉,脑子好像更不够用,一不留意,有什么东西从他衣服口袋滑落。
她慌里慌张地弯腰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