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合众地狱
‘简直……就像是地狱啊……’
鬼丸国纲下意识的自嘲着，同时却又努力的，将自己大半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维持目前眸光恍惚而又失焦的状态上去，以确保自己那因体温上升而高度活跃的感官，不会在沸腾杀意的催促下，因此把同伴也一并纳入攻击范围。
‘毕竟……这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并不太尖锐，但实际上是因为被刻意挫平过的犬齿里，那因为个人习惯，而下意识被再次养出尖锐面的左侧犬齿，嵌进了柔软的舌面里，艰难的，通过这并不严重的刺痛，拉扯着几乎要被沸腾杀意完全左右的自我意识。
‘……所以为什么……不能选择更轻松的方式……明明也不是什么严重的……而且也很容易治好吧……最多也只是……只是被说教两句……’
鬼丸国纲半是分散仍旧不自觉的，想要去捕捉周围他者身影的注意力，半是多少有些真情实感的，想着如今已经无可能再被使用的，通过自伤来维持清醒的手段。
明明早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启用了沸腾杀意，来免却被妄念打个措手不及，结果确实防住了不假，但也被这几乎连脑髓都要一并煮沸一般的热意熬煎。
于是鬼丸国纲便不得不承认，他倒是宁愿选择更痛一点，却也多少会显得他像是有受虐癖一样的自伤，也实在不愿受高热的煎熬。
因为这实在是……太容易引起些不好的回忆了。
毕竟高热……对这具会随着体温上升，而变得感官敏锐的身体而言，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如果是因为战斗而体温上升，产生高热的情况，倒也罢了，只需等到战斗结束的那一刹，在发觉失去了可倾泻杀意的对象后，身体自然而然的就会冷却下来，重新回到有些迟钝的状态里去。
若是因为旁的原因，陷入不得不制造并维持身体高热，好去蒙蔽他人的情况……那就只能说是糟糕了。
毕竟，代谢能力太好的身体，总是很难保证一些药物的效果，往往没等到效果显露太多，就已经被身体自发的处理干净了。
于是，为了不至于因为这个的缘故，被额外增加一些试药之类的麻烦事，当时仅有鬼的称呼得以留存的鬼丸国纲，便只能想些办法，来伪装成自己确实受了药效影响的模样。
杀意沸腾，就是因此诞生的成果。
通过自我暗示来沸腾杀意，借此强行将身体调整到战斗时才会出现的体温升高，并感官敏锐度擢升的状态，之后只要再为了克制杀意而努力让自己陷入目光涣散，不能在视网膜上对他者准确成像，于是看起来像是神智混沌的状态，事情就这样成了。
但由此延伸出来的另一个问题便是，在杀意沸腾的状态下，身体是会自发的调整到对敌状态，并将除却己身以外的存在尽数视作敌人，本能的产生攻击反馈的，但正常受到药物影响的个体，是不应该有鬼丸国纲这种，随着体温升高，战力也跟着飙升，甚至可以反杀的情况的。
毕竟考虑到当时以鬼为代号的鬼丸国纲平日的战力，他被使用的药量，一直都是相较正常人用量更大一点的，虽然通常只在刚开始的时候，药物能够起效，但是他对自己被使用的不同药物里，都具备相当的肌肉松弛特性这一点，还是多少有数的。
所以这就导致，一般用上这门技术的时候，鬼丸国纲就得强制自己，在不可避免的绷紧神经的同时，还要维持身体的放松，并尽最大努力压下意图攻击的本能，以此确保不会出现一些会被错认为反抗之类的行为。
‘……好热……谵妄……不……幻觉……’眩晕感随着体温长时间维持高热，而开始影响感官，于是那些原本已经被压制下去的，明明能够分辨出并非真实的存在，却仍无可避免的会受影响的，令人向往的，乡野模样的景象，便因此失去了控制，开始不断的，在眼前闪回。
‘还是……低估了……’在产生那道擦伤之前，鬼丸国纲是完全没预料到，迦德卢用来控制这些活尸的妄念所形成的扭曲，竟然是这副模样，如果是更好或者更糟的都无所谓……但偏偏是这种……
‘啊，也对……毕竟以出云国的现状，那些活尸的前身，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能够被称为美梦的景象，恐怕也就是这样了吧？但是……这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让人想要沉溺的美梦……’
鬼丸国纲有些迟缓的眨了眨眼，借此将反复闪回的幻觉强行压了下去。体内积蓄的热量还在上升，就好像血管里流动的，已经不再是血液，而是熔岩又或者烧熔的金属，像是要将血肉烧得焦烂一样，焦灼的，炙烤着躯体的每一个角落。
在如今的状态下，空气相对于身体，便显得实在是太冷了，冷得令人心慌，明明还穿着衣服，却有一种好似赤身裸体般的错觉，连空气和皮肤的接触，都有一种如同刀割般的钝痛，让人想要蜷起来，或者寻求其他的什么存在，来遮蔽……
‘糟……’
长时间将杀意沸腾用作一种伪装手段，让这具身体已经习得了只要进入这种状态，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陷入肌肉松弛但神经紧绷的状态里去的条件反射。
虽然对鬼丸国纲而言，想要让身体意识到现在已无需克制对敌人动手，也不过是念头一转的事情，但作为一种被滥用的非正常手段，都已经到了能让身体学会第一时间放松肌肉的程度，自然不可能仅有一些无伤大雅的，体感失调之类的副作用存在。
真正麻烦的，是跟着条件反射一起刻印到身体里的，那种和驯化无异的，本能。
首先是，握着太刀的右手，从指尖开始一路向上，被一种明知是幻觉却无法摆脱的，湿滑的触感所吞没。
随后是，掌心中握着的，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无端的，开始变得烫手起来的刀柄，连上面原本规整的，革质柄卷的手感，都跟着发生了变化，扭曲成了某种鬼丸国纲熟悉到想要呕吐的东西。
‘……假的……都是假的……’反复的，告诫着，劝解着自我，犬齿也跟着在舌头上嵌得更深，这才勉强压下了自舌根处蔓延开来的，咸腥而又苦涩的虚假味觉。
但逐渐错位的感官却也让鬼丸国纲不得不更改了原本的计划，转而匆忙的，将那枚眼球踩碎，然后合身撞向了重甲枪兵。
已经几乎成为本能的坏习惯，在皮肉接触到那一身西洋重甲后，几乎是瞬间就要催促着声带振动，发出些令鬼丸国纲作呕的声音来，但不得不说，与外物的接触，确实能缓解些，如今已经开始陷入到更恶劣的副作用反噬之中的躯体，所遭受的折磨。
但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的行为罢了。
鬼丸国纲很清楚，自己越是从与外物的接触上追求慰藉，那些作为副作用而产生的幻觉和感官错位，在身上的发挥就越是可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和那个时候不同，如今的他有得选，他完全可以只是短暂的，借此来维持己身的清醒，而不是像那个时候一样，被迫沉沦。
‘能……能做到……可以的……’指甲破开钢铁，撕裂皮肉，随后穿过肋骨间的缝隙，攥住那颗因为如今身为活尸，于是在缓慢跳动着的心脏。
但是血肉的温度与触感，即使与完全的活人相比，感官上的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但却也让身体无意识的想要靠拢，想要从中汲取可以称之为慰藉的东西。
‘不……不对……我……不应该……’
身体想要靠拢，想要接近，但是被高热蒸煮得已经近乎涣散的意识，却发出了拒绝的指令。
于是，在身体的渴求与难耐的折磨下，鬼丸国纲不得不艰难的，强迫自己浑噩的大脑去思考，去理解目前的现状。
但最终除了茫然的本能，却什么也没能从那好似要被煮沸一般的脑髓里翻找出来，甚至反而迫得本就脆弱的眼球出现了眼底出血，自眼尾落了血出来。
‘想……想要……不对……不能……我……啊……家……我……’
偏生在这个时候，乡野的幻觉又一次冒了出来，在大脑几乎停摆的鬼丸国纲面前，向他展示着那遥不可及的美梦，蛊惑他放下所有，然后干脆的，沉溺到那安详的幻梦里去。
‘……家……我……啊啊……如果……’
那是……那是作为袁槐，作为一个……孩子，和爷爷在乡下农村……仅有的……仅有的三个月……好轻松……像梦一样的……
‘啊……奇怪……好奇怪……那些人……明明是……没见过的……好古怪的衣服和语言……眼神也……可为什么……那种感觉……好熟悉……光世的气息？光世……为什么会……’
想不明白，于是只能呆愣的站在原地，直到，直到恍惚间，听到了急切而又熟悉的脚步声。
“……啊，光世……”
‘好奇怪啊，幻觉里为什么会……啊，现实的光世……糟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迟缓的，将视线聚焦了片刻，而视网膜上模糊的色块，也因此得以凝聚成型，露出了还挂在左手臂上的，已然彻底死去的活尸的模样。
‘要糟……要……要处理掉……’
来源不明的心虚，促使鬼丸国纲甩掉了那具躯壳，随后迟缓的，怔愣的，垂下眼来，看到了那些并没有跟着躯壳一起被甩出去的，掌中仍旧紧握的脏器，以及已经濡湿了手掌并笼手，连带着甲片下的内衬也一并浸湿的黑血。
‘怎么还剩了些……处理掉……要处理掉……’
无意识的，不知缘由的，但是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在大典太光世面前展现出来的念头，催促着鬼丸国纲，于是忙不迭的，将掌中紧握着的脏器捏作了碎肉，由着它们自指缝间滑落下去，随后燃起颜色赤黑的灵力光焰，将染在指掌并笼手表面的黑血燃尽。
‘……内衬……湿的……记得可以用灵力替换……因为本来……就是灵力的产物……呜……’
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了腹部那处浅淡的擦伤上，本来是很正常的检查，但对于目前正在被高热煎熬的躯体而言，委实是……委实是有些糟糕……
鬼丸国纲多少是呆愣了片刻，高热状态下养成的坏习惯，让他几乎要下意识的蹭上去，讨好那外来的手指，但意识却又在这一刻骤然清醒过来，反复的向几乎要完全听从本能的躯体重复着，眼前人的身份。
‘光……光世……是光世……不是……不是那些……没有必要……但是……但是好想……不行……我不能……不能……先……先阻止他……’
“那个……我没事的……光世……”所以把手拿走吧，拜托了……再这样下去……
触电的感官，骤然从破损的皮肤处传递了过来，鬼丸国纲下意识的滚动喉结，几乎要耐不住的发出响动，但意识却又无比的清醒，让他把可能性强行咬碎了吞进腹中，转而开始以目光游移不肯直视，和再度失焦的视线，来逃避这可怕且煎熬的苦刑。
‘简直是……度秒如年……’鬼丸国纲迟滞的想着，在那手指终于从小腹处离开了之后，才略微的松了口气，但心底却也多少有些遗憾，‘只是……大概没机会……再看到了吧……那样的美梦……’
“……真是恶毒啊……用这样的美梦来争取时间……”
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呓语一样的，把真心话说出去了，随后产生的，是右眼的眼眶内，突兀出现的湿润感，以及顺着面颊滑落的液体。
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将要从下颌滴落的液体抹去，然而还没等做些什么，就被另一只手掌，握住了手，随后又捏住了颧骨，强行扭了头过来。
‘别这样……不能……别再……我……’
浑噩的，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即使仍旧对疑问作答，但意志力筑成的高墙，也确实在瓦解，而身体也开始逐渐的遵从本能，想要贴近身前的存在。
‘至少……至少……就算已经……已经被……光世看到过那副样子……但不要……不要再……’
于是，遵从了最后意愿的，在高热中煎熬着的自我，便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在发出些不成体统的声音，露出不应有的模样前，径直栽进了大典太光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