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天上午,王义连带着小毛崽进入雷区,当探出第17个地雷时,王义连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目睹,小毛崽吓了一跳,忙问:“班长,怎么啦?”
王义连阴着脸,紧张地说:“这雷……很怪,我从没见过。”
小毛崽又问:“那怎么办?”
王义连深吸几口气,像是清除了一些内心胆怯情绪,然后说:“你退开,我来排。要是我失手了,你就告诉排长,要他们千万不能再排了,你就说是我说的,记住!”
这是什么话?听着就像是临终遗言似的。小毛崽赶忙拉住他的手,说:“那就不排了,我们回去吧,万一……”
“开玩笑!当工兵的哪有见雷不排的道理?”王义连让小毛崽后退两米,并叮嘱说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上前。
小毛崽哪里肯听,只见他猛然抓住王义连的手,哀求似的说:“班长,不能冒这个险啊,我们……”
王义连笑着,故作轻松地说:“呵呵,我是老兵了,排个吧地雷……那还不是小意思吗?放心吧小周,我还没讨老婆呐,还不想死哦。”
小毛崽犹豫了片刻才很不情愿地后退了两米。谁知,刚刚停住,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不用想也知道,班长失手,排雷时地雷爆了。
小毛崽吓坏了,爆炸一完,他便起身不过一切地冲了上前,只见班长的一双手没了,面部血肉模糊,尽是碎铁渣滓,而喉咙处也插进了一块铁片,那血就像是打翻了的红色溶液,直往外流……
虽说,小毛崽战前训练时也学习、训练过战时的急救方法,但他长这么大,毕竟还没见过这么真真切切的血腥、死亡情景,顿时便慌了神,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只是紧紧地把自己的班长楼在怀里,拼命哭喊:“班长,班长!”
这时,在附近排雷的排长他们赶来了,立即掏出急救包进行包扎抢救,可是还没包扎完,王义连就失去了生命迹象,年仅22岁。
王义连班长,这可是在边防师的工兵队伍里大名鼎鼎的高手,优秀人物啊!他的出色事迹与排雷记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此刻……
排长愤怒了,只见他脸红脖子粗地一把抓住小毛崽的胸口,瞪着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喝问:“到底什么雷?连你班长也会失手?”
“我,我不晓得。”小毛崽结结巴巴地说道。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把自己班长交代的话跟排长说了。
排长把王义连的领章撕了下来塞进口袋里,他领章的背面记录了部队番号和他的姓名,这是要登记的。紧接着,他便命令小毛崽和两个老兵把王义连的尸体拖到后面去掩埋。然后咬牙道:“丢那妈!我就不信!”说完,就从一个战士手里拿过工兵铲和探雷针就要进入雷区。
一个老兵赶忙上前拉住他:“排长,你不能去排啊,王义连不是说了吗?那雷……”
“起开!”排长用力推开了他,“不排?!那还要我们工兵干吗?这战斗任务怎么完成?”
听到这话,那老兵不做声了。
排长看了看战士们,沉声问:“你们,谁是先进党党员?”
两个老兵跨前一步,大声回答道:“我是。”
排长微笑着点了点头,严肃命令地说:“如果我也跟王义连一样了,你们接着上去排。”
“是!”老兵一脸大义凌然,视死如归地回答道。
排长满意地点点头,拿着探雷针,一转身便要进入雷区。就在这时,负责步话机的通讯员叫住了排长,告诉他说上级来了命令,命令立刻、马上停止人工排雷,全部撤回等待命令。
原来,在这次遇到的地雷当中,有许多很先进很敏感的感应地雷,人体手指带有温度,一触即爆。以神勇军边防部队现有的人工排雷技术,很难确保万无一失。师部工兵团的几个排雷高手也先后失手牺牲了,为了安全只得停手。
得到命令,排长叹了一口大气,心想,这就难怪咯。接着,他便让大家准备撤退。可谁知就在这时,小毛崽和老兵吵架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排长一怔,转脸一看,就见小毛崽端着枪对准那两个老兵大囔:“埋埋埋,埋了老子就开枪毙了你们!”
排长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一个战士告诉他说,他们要掩埋王班长,小毛崽不让埋,说要把班长的尸体抬回去,埋在烈士陵园。还说谁埋班长,他就开枪打死谁。排长一听就火了,命令小毛崽收起枪,但小毛崽却没动。
“你个新兵蛋子!”排长怒道,猛然从腰间拔出手枪,一拉子弹上堂,然后送到小毛崽面前,“给你,你开枪,开呀!”
这怎么可能呢?但小毛崽这会儿心里正窝着火,窝着火不发,那多难受啊!于是,他忽然张口“啊,啊——”的大叫起来,举起枪朝天猛打。
没有情况却随便放枪,这是不容许的。小毛崽不晓得,排长却清楚得很。眼见小毛崽疯了似的,他吓了一跳,也更恼火了。伸手便抓住了枪,用力夺了过来。
小毛崽没有反抗,就见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落下来,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紧接着身体一软,跪在地上,哭着说:“排长,班长是烈士啊,应该把他抬回去埋在烈士陵园啊,呜呜……”
排长收起枪,叫句:“周立平!”
小毛崽一怔:“到!”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排长正色地说:“谁说是烈士就要抬回去?周立平,我可告诉你,既然已经来当兵了,你就要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和你的班长一样,都可能会被埋在这里,包括你自己在内。”说完,他带头动手挖坑,不一会就挖好了一个可以容下一个人的土坑,小心翼翼地把王义连放进了坑内。最后,排长又命令添土,没多大工夫战友们就用土把王义连的尸体掩盖住了。
眼瞅着添上去的土,排长的眼睛湿了,站着久久不动。忽然,他把手里的那根探雷针,用力往地上一插,然后猛一转身,命令:“撤!”
撤出10米左右,小毛崽回头望了一眼掩埋班长的地方,虽然泪水使他的视线模糊了,但他仍然清晰地发现,那根细细的探雷针笔直笔直地竖立在那,就像是排长专门给王义连烈士树立的一块墓碑——一块工兵的墓碑!
夜黑了,回到猫耳洞里,点燃一支红蜡烛,小毛崽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了地上……
小毛崽所挖的猫耳洞是一个一人多长、两人左右宽、半人高的长方形的猫耳洞,是他和班长一起住的。
小毛崽记得很清楚,第一天上乏山,把猫耳洞挖好以后,班长便带着他和战友们寻找了一些树枝作伪装,将比较长点粗点的树干横七竖八地搭盖在猫耳洞的上面,然后又将细小的树枝树叶铺垫在那些横七竖八的树干上面,这样他们的猫耳洞工程才算完成了。
接着,王义连班长就让小毛崽进入猫耳洞,而他呢,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张上面有许多血迹的,并且已经发硬的也不知道是神勇军的还是南国军的军用棉被。当他把棉被拖进猫耳洞时,一股腥臭味直冲小毛崽的鼻子,竟脱口说了一句:“班长,这被子好臭啊!”
听到这话,王义连笑了,“臭?!呵呵,臭和你的身体和你的命比起来,哪个重要啊?”
“我的命?!”小毛崽不解,不禁莫名地紧张胆怯起来。
见此,王义连便跟他解释,并嘱咐他,说如果听见炮弹呼叫的声音,就赶快把棉被盖在头上,这样可以挡挡弹片。不过最后,他又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补充了一句,“当然咯,小周啊,如果是你倒霉,那炮弹正好落在你头上了,那这被子也救不了你的哦。”
“嘿嘿,真好笑啊!”小毛崽反应过来后,笑着说,“班长,你……吓我啊?!”
没错,为了让小毛崽这个新兵能产生一些死亡的概念,从而排除对于死亡的恐惧,王义连班长才会时不时地会跟他玩笑,吓他几句,让他的神经松弛,使寂寞的猫耳洞里出现一些笑声。
回想起这些,小毛崽的眼泪如泉水一般从眼里涌了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擦去眼泪,起身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包上山前买的“转运”牌香烟点燃抽了起来。哪知,刚抽两口,正欲躺下来时,他便看到了一样东西,眼睛瞬间就瞪得圆圆的,神情出现了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