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少爷没有进屋坐着。
因为他勉抬贵脚进去瞅了一眼,火速退出来了。
他觉得,里里外外,就这常常被风照拂的大石墩子,还算干净。
又累又饿的他,靠在上面,一脸生无可恋。
就是吃饭的时候,佟家人轮流来叫,他也不挪窝。
隋准拿着一只烧鸡出来时,他不屑地撇过脸。
“什么脏兮兮的狗都不吃的东西。”
“一群大骗子。”
他决绝地嚷嚷道:
“我关泓一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们一点东西!”
说完,咽了口口水。
没办法,烧鸡太香了,那香味就缠在他鼻子底下,挥之不去。
他板着脸,心想自己绝不能轻易屈服。
好歹要这几个愚蠢无知的庄稼人,多恳求自己几次吧?
然而,隋准朝他走来。
又离他远去。
往张屠户一家子住的那座青砖瓦房走去了。
住着人家的房子,隋准心里有数。
每回买吃食,他都会预多一份,给张家人添点菜。
猪肉这些人家是不稀罕的,所以他通常买烧鸡、鱼、羊肉等等。
关泓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隋准满满一盘子进去,空空如也的出来。
“我的鸡!”他失声尖叫。
“想吃?”隋准温和地看着他,笑容人畜无害。
关泓一咽咽口水,点点头。
隋准敲了敲石墩子,上头有一本崭新的书,正翻开在某一页。
“你把这文章默下来,就能吃。”
关泓一傻眼,进而大怒:
“你是脑子有病吧?啊?吃个鸡还要先默文章?”
“小爷不吃了,小爷死也不受你的威胁!”
“不吃拉倒。”
隋准施施然回了屋里,腋下还搂着那箱书。
嗐,还别说,这关氏对小公子真是寄予厚望,配的书都是最全最好的。
里头既有四书五经,还有很多典籍注释,甚至有诸多名家名篇。
有这些考试用书,隋准觉得自己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真是捡到宝了。
佟秀见他光身一个进来,有些担忧:
“他还是不乐意吃饭吗?”
“随他吧。”隋准说。
有些人是要饿一饿,才知道真香的。
如今隋准是家里的主心骨了,他说什么,佟家人基本都依着。
于是佟秀也不多说了,拿个碗装了半碗饭,捡了些菜,放上另一个碗倒扣着。
“那等他默完书,再吃吧。”
佟秀也认为,读书还是要吃吃苦的。
结果关泓一梗着脖子,还真一眼也没看那本书。
直到天黑下来,佟嫂子给他收拾了被褥,累得不行的他,勉强去睡了。
睡了好,睡了就不会饿了。
然而第二天,他一睁开,肚子就震天响。
他软手软脚地爬下来,只觉得大脑昏聩,眼冒金星。
隋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给他一记重击:
“默下来了吗?该吃早饭了。”
“小爷不吃……”关泓一有气无力的说。
隋准向来不会强人所难,哦了一声,走了。
关泓一瘫在石墩子上,像条死狗。
而来福正在他旁边,面前摆个破瓦罐,里头满满的稀饭和鸡骨头。
它唏哩呼噜吃得正香。
狗都比我能吃饱!小爷绝望地想。
不过,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绝不会为了一碗乡野粗食,向恶势力低头。
他相信,关氏马上就会派人来救他了!
到时候,再吃他个十只八只烧鸡吧。
他就这样,又强忍着饿到了下午。
关氏果然来人了,只有一个仆从,带了口信。
“小少爷,家主对你逃学表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说你县试没考过的话,就别回来了!”
关泓一瞠目结舌:
“那我现在呢?便是要考,也得让小爷回家了,好好读书再考呀?”
仆从板着脸,还是那句话:
“家主说了,你县试没考过的话,就别回来了!”
意思是你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吧。
关家主想得很开,既然锦衣玉食地供着哄着学不出来,不如换个思路。
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兴许,把孩子往山沟沟里扔一阵,使其体会世道之艰难,为官领俸禄之必要,他就卖力地学起来了呢?
在这一刻,关家主的想法与隋准同频了。
隋准也认为,孩子没学好,就是吃饱了闲的。
“这位小哥,我们少爷就托付给你了。”仆从说。
关家主已经从王老板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是隋准拐走了关泓一。
因着王老板对隋准有些感情,为他说了不少好话。
硬是将一个没上过一天学、狂妄地做着科举梦的泥腿子,说成身为下贱、志比天高的励志典型。
关家主很感动,觉得将孩子托付给这等有志之士,沾染些奋斗气息,亦不失为美事一桩。
“这是我们少爷,借住你处的费用。”
仆从掏出来十两银子。
“我们家主还说了,若是少爷能考过县试,还会重重谢你!”
十两银子。
隋准提了提眉毛。
没说住多久,也没说怎么住。
这些钱,对于一个庄稼汉来说,自然是巨财。
可对于娇生惯养的关少爷,只能挥霍几日,若是往三个月上算,是远远不足的。
隋准仔细一品。
关家主的意思是,随便他怎么招待,只要人饿不死就好了?
隋准摸摸下巴,觉得也不是不行。
十两银子呢。
吃得用的都是自家有的,花不了多少钱。
他还能蹭一蹭小少爷的书,节省许多呢。
说不定,还能通过小少爷的手,跟底蕴深厚的关氏,拿一些内部资料……
“关家主客气了,关少爷天资过人,应当是我向关少爷学习,旁的,我自当尽力。”隋准真心诚意地说。
然后交割钱银,皆大欢喜。
唯有关泓一,五雷轰顶,万念俱灰:
“我要在这山沟沟里住下去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仆从扬鞭远去的马蹄声。
关泓一呆呆地,仿佛失去了灵魂。
正逢中午,隋准端过来一碗饭:
“默否?饭否?”
关泓一如梦初醒,勃然大怒:
“默个屁!小爷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