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脸,但想来和对面的四个人相差无几,他再次往前走去,想要从一面镜子走到另一面镜子中去,但他失败了。
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他的去路,白瑾的左手背上传来了灼烧般的痛感。
他看向自己的手背,塞鲁士留下的印记无比亮眼。
内心的恐慌终于变成了绝望,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突兀地浮上白瑾的心头,即便这场梦境和游戏无二,但情绪终究不是虚假的。
白瑾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边的四个人眼中,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四人都看出了白瑾无法再回来的现实,既瓦娜斯之后,白瑾似乎也要离他们而去了。
不约而同地,三人的眼睛看向了鲁尔哈根。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鲁尔哈根也是一名不死者。
然而,鲁尔哈根犹豫了,在三人的注视下,他低下头,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实际上却是躲开了那令他心悸的目光。
轮到他做出选择了,但鲁尔哈根还没有做好准备。
短暂的僵持后,黑银等三人看出了鲁尔哈根的犹豫以及没有明说的抗拒,黑银冷哼了一声,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他不再犹豫,而是大踏步地往前走,用肩膀撞开了比他高大许多的鲁尔哈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镜面中地世界里。
在黑银的身后,紧跟着他的是萨尔米与乌伦索。
他们的身影仿佛踩进了湖面的涟漪,并随着涟漪的荡漾而虚幻扭曲,就在一瞬间之后,涟漪平息,三人也出现在了白瑾的身前。
现在,在另一端,只剩下鲁尔哈根了。
白瑾不禁露出不解之色,他很确信鲁尔哈根出了什么问题,对面那个犹豫的鲁尔哈根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但此时他只能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鲁尔哈根做出决定。
一直到白瑾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鲁尔哈根才终于走了过来,当鲁尔哈根的身形稳定下来的时候,白瑾明显看见了,鲁尔哈根长长喘了一口气。
他没有多问,鲁尔哈根的犹豫似乎在两人的关系之间制造了一道裂缝,他只是转头朝前方走去,如果这个世界是另一端的镜像,那么那个所谓的镜厅恐怕也是王座大厅的一个投射——另一个王座大厅。
一路上,几人听见了从砖墙的缝隙里、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的如珠线般不绝的窃窃私语,似乎是有无数个人藏在那些不得看见的角落缝隙里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低声却又激动地谈论着他们。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好,甚至还不如和不时钻出来的怪物们大战一场。
但很可惜,他们不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只能忍受着不绝于耳的私语继续前进。
“果然。”白瑾看着与王座大厅别无二致的大门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所谓的镜厅不过是另一个王座大厅罢了,而坐在里面的,也会是另一个塞鲁士。
可能,两边唯一的不同就是,眼前的镜厅的大门是开启的,而非在刚见到王座大厅时那样紧闭着。
走到门前,他们甚至看见了镜厅之内那座漂浮着的巨大王座,但王座上空无一人,另一个塞鲁士并没有坐在王座上。
其中的不同让几人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镜厅内传来:“已经到了门口,为什么不进去呢?”
“谁!”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熟悉的身影站到了大门之后,不是塞鲁士又是谁?
距离另一个塞鲁士如此之近,几人手上的印记滚烫到几乎要燃烧起来了。
“欢迎你们,来自另一面的朋友,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世界,你们可以叫我塞鲁士,当然,这可能会让你们混淆我与另一个自己,所以,你们也可以叫我‘哲人’,一个小小的提示,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完全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哲人塞鲁士侧身,邀请门外的几人进入属于他的王者大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瑾等人顺着哲人的邀请,往大门内走去,哲人塞鲁士没有佩戴永恒王塞鲁士那样的全盔,而是戴了一顶方正的学士帽,金色的帽穗垂在他的脸庞,他有着银色的皮肤,五官端正威严,却因为唇角泛起的笑容而显得温和宽容。
哲人塞鲁士有着与永恒王一样巨大的身躯,他站在大门的一侧,注视着客人们走进他的大厅,他的目光唯独在最后面的鲁尔哈根身上放了许久。
“我猜,另一个我,一定给了你们来杀掉我的任务。”
令人放松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哲人塞鲁士的第一句话就让白瑾等人再度将心提了起来。
见到客人们的紧张,哲人塞鲁士连忙摆手:“别担心,我可和他不一样,让我再猜一下吧,他是用力量逼迫着你们接受了他的任务?”
眼看着几人点头,哲人塞鲁士不禁笑了起来,他笑着走到了王座旁边,然后坐到了王座上,摆出了一副和永恒王塞鲁士一模一样的表情和做派,就在气氛再度变得紧张之时,他又恢复了原样,问道:“就像是我刚才那样吗?他还真是无趣啊,即使是在这与囚笼无异的小小天地里,也要维持着一副王者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哲人塞鲁士没有表现出敌意,也许是因为他自己那温和的气场,白瑾几人也稍稍放下了警备之心,既然这位哲人想要聊聊天,那也不是不行,正好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这个中枢之庭。
“您与它,有着很大的不同呢。”白瑾说道。
谁知哲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当然,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朵花,更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生灵,即使外表完全相同,内在也是不同的。”
“看!”哲人指向王座大厅四周的墙壁,无数个巨大的书架从虚无中浮现,数不胜数的书籍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他喜欢武器盔甲用以表现他的威严与王权,而我更喜欢书籍与知识,其中有着更加广阔的无边无际的世界。”
不得不说,哲人比永恒王更加亲和令人亲近,就连白瑾都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巨大了许多的巨型生物产生了一丝敬佩,对知识以及脑袋里装下了这些知识的学者的尊敬。
“当然,现在可不是看书的时间。”哲人再次笑着,轻轻一挥手,书架与书籍仿佛从未出现的幻影般烟消云散:“我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聊天了,孤独总是会令人寂寞。”
白瑾灵机一动,问道:“可是我们在路上听见了很多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我的孩子们,我给予了他们微弱的灵智,让他们学会了简单的思考,也因此得以约束他们,他们就像我一样,被困在这座浩瀚的宫殿里,所见之景从未改变,对从未见过的外界之人总是好奇又渴望。”
哲人口中的孩子们就是白瑾等人不止一次遭遇过的背光者、紫翼与巨人雕塑,与另一边不同,哲人这一面的怪物们有微微智慧,也被哲人约束着不能肆意妄为。
白瑾叹道:“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永恒王的分裂体,而是反过来,他才是你的分裂体呢,还是分裂出了负面情绪的那一种。”
神典中,原初的魔鬼就是光明之神刻意从身上剥离的恶念形成的,竟然与眼前的两个赛鲁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哲人道:“谁真谁假,谁知道呢,这也是一笔没有答案的烂账罢了。”
“不过可能,我确实是从他的身上脱离出来的吧。”
“为什么你这样说呢?”
哲人苦笑道:“因为你们的印记。”
“尽管我和他争夺着这座宫殿的控制权,但我一直不确信,究竟真的如他所言我是他的分裂体还是说那只是他用来欺骗我的一个谎言,甚至有时候我会反过来想,会不会他才是我无意识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但今天我看见了你们,我终于确信了,他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我确实是原属于他的一部分。”
白瑾晃了晃自己手背上的印记:“有什么意义吗?”
哲人轻轻抬手,往下一压,就像坐在王座上的永恒王一样。
但白瑾等人没有一点感觉。
“我感觉到了,我所释放的能量都被你们手背上的印记给吸收了,而我却无力将那个印记抹除,它属于另一个我,标志着另一个我对这份力量、这座宫殿正统的控制权。”
哲人的声音稍显落寞,在长久的争斗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赝品,这确实不是一件能令人感到开心的事。
当然,也只有哲人才会有这种情绪,换做是永恒王根本就不会这般,
“外来者们,告诉告诉我,外面世界的模样吧。”
不知为何,眼前哲人的身影竟然与神女的身影有了一丝重叠,白瑾还记得,当初神女也询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只能说,这不愧是神女的梦境吗?
只是,白瑾也是第一次来到梦境世界,他连中心之城拉格纳洛克都没有去过,无法回答哲人的问题,幸运的是,队伍里有三个梦境世界里的本地人。
黑银、萨米尔、乌伦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哲人描述起了外面的世界,巨大的、繁荣的中心之城拉格纳洛克,戈壁与沙漠,银色的沙滩与蔚蓝的海洋,高山与沼泽,甚至太阳和月亮,哪怕是一个稀松平常地事物也能勾起哲人的兴趣。
这位喜欢看书的王者从他无尽的藏书中了解了世间的一切,却从未亲眼见证过。
“真好啊!”等到三人再也说不出话来,哲人叹息道,声音中包含了无穷的惋惜,他在为自己无法见证那一幕幕而感到难过。
这座被他与永恒王争夺的宫殿,也许在某个层面上,其实是束缚他的囚笼。
“来吧。”
“什么?”永恒王的话让白瑾几人不知所以。
“来完成他交给你们的任务,杀掉我吧。”哲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