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哥哥身前：“我也刚刚从场地过来，没什么不妥的，向阳是帮着老师去监督清场，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宋长宁的反应很快，拉着哥哥就想坐上软糖赶紧走，可被一对一脸怒气的兄弟挡住了，他们是杨决的外甥，一直不觉得自己那个被判终身关押地牢的舅舅有罪，反而是对哥哥一直抱有相当大的敌意。他们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总督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再走！”
“你想知道他什么意思直接去问他，”宋长宁皱眉，“场地上得有人主持，我们要过去了。”
“不行！你别想就这么又全身而退了！”
哥哥缩在宋长宁身后没说话，我看到他的肩膀在抖，他最受不了这种场合，能自控已是很难，在这么拖下去非得出事不可。我不得已拉出苏金木挡枪：“祁总督要去看看苏金木吗？我和你一起去。”老师也去驱赶聚集的人群：“都散了，别在这看热闹了。”
可语言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围观的人越来愈多，他们的脸上有恨意，有厌恶，更多的是趋之若鹜的玩味，如同闻到了腐肉味道的野狗，饥肠辘辘的围了上来。他们的猜疑和忌惮已经险些毁了哥哥一次了，可他们仍旧不满足，有一些人是始终相信当年被流言曲解的真相，有一些人是好奇这次的事到底和哥哥有没有关系，但更多的人，只是和十年前一样，想看着哥哥会不会跌落神坛罢了。
祁落离得远远的，似乎正在调停，或者是说挑拨更好。谁知道他的嘴里吐出了什么象牙，凡是被他劝过或是阻拦过的人，反倒更加义愤填膺了。我越来越着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先不说哥哥能不能自控，万一真的动起手来，我们还手也不是，挨打也不是，进退两难。
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骚动，围住哥哥的几个人吵的激烈，竟然还动起手来了，宋长宁没有防备，被他们一拳打在了脸上，眼镜飞了出去，苍白的脸顿时凝聚了过分的血色，微微肿了起来。
宋长宁趔趄了一下，哥哥一直沉默的站在他身后，这一拳像是打在了他身上，打得他回过神来。他一把扶住宋长宁，怒吼：“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跟你当年在午山上干的相比，不算什么！”打人那人还振振有理，挥着拳头又要再打，哥哥闪身避过，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必定理亏。
“我干了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哥哥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自以为自己占了理，就能动手打人了吗？”
“我怎么没有理？啊？”那人一脸气势汹汹，可我记得，他并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和午山的事有关系，“你说说我怎么就没理了？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杀人犯强！”
哥哥的脸色本就苍白，这一句话一出，更是半点血色也没有。发愣的间隙那人又一拳挥过来，哥哥不是没有躲过，而是压根没想躲，直接被打在了脸上。
打人的人和周围的人都愣了，大概他们也没有想过哥哥真的会被他们打中。哥哥的颧骨上多了一道血痕，他低着头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抬起头看了打他的那人一眼，那人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嘟嘟囔囔的后退了好几步。
祁落巴不得打起来，干脆直接无视了这边发生的事，老师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脸愤怒：“这是在干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打架是吗？”
打人的人沉默的藏在人群后面，其他的人则一脸无所谓：“张老师，可不是我们打人的。您不能因为是他，就这么护着他吧。”
“胡闹！跟这个有什么关系！”老师很明显生气了，“你们在这胡乱诬陷别人觉得自己有理，我只是说了句话反倒是偏心是吗？”
老师德高望重，没人敢直接跟她对着呛，可有几个人明显不乐意了，看着老师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抵触。不行，这帮人的嘴尤其厉害，老师抚养我们多年，不能因为我们害得她晚节不保，我赶紧走上去拦住老师，挡在她身前说：“你们是特别擅长搬弄是非吗？还是每个和你意见相左的人都要被你抹黑？别说张老师，就算总督你们也敢这样？”
两个人嘟嘟囔囔的不说话了。老师留在原地徒劳的想把学生都赶回去，我又跑过去帮哥哥，他还在和那帮人纠缠，而且反而越来越说不清了。这些人本来就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我和宋长宁磨破了嘴皮子，尽力把哥哥护在身后，他们依旧是义愤填膺的语气，一口一个杀人犯，哥哥躲在我后面，浑身发抖，不自觉的捂住了耳朵。
透过喧嚣的人群，我看到祁落的另一个秘书匆匆从楼梯下跑上来，递给祁落一叠文件。祁落一脸惊讶，动作很大的想藏起那些文件，但果然还是被旁边的人发现了，一阵更新的惊呼和咒骂伴着人流涌来，甚至就连原本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反应的人也面带愠色：“是他，就是他！”“你就承认吧！现场发现了血祭禁咒的痕迹！报告上都说了！”“我就说那个结界怎么他一踢就碎掉了，果然有问题！”
我和宋长宁都愣住了，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神里都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哥哥没用过血咒，可现场怎么可能会有血咒的痕迹，是祁落伪造了报告，还是他根本也修了禁咒，然后把痕迹留在现场，就为了诬陷哥哥？
可容不得我们细细想其他，潮水一般涌过来的人差点把我们冲散，甚至有几个人手上已经架起了灵力和武器。我赶紧把宋长宁推走，下意识的也想变出武器，可手腕抖了一下，还是硬生生把手镯又带了回去。在这里不行，他们已经认为哥哥是个杀人疯子，如果我再用武器和他们对峙，所有的舆论都会对我们不利。
可周围喊打喊杀的环境好像对我们更不利。我一个没注意，不知道被谁狠揍了一拳，肩膀疼的要命。周围挤满了学生，嚷嚷着让哥哥承认，让哥哥老实交代一切，可哥哥都快崩溃了，他跪倒在地上捂着头，宋长宁跪在他身边，焦急的说着什么，可完全没用。我往周围的人群中吹去猛烈的风，大喊着让他们离远点，可根本没人听我的，推搡间面前的几个人都没站稳差点摔倒，然后是腹部一阵疼痛，我低头看去，腰间弥漫了一片血色，那个拿着刀的学生站在我面前，刀刃上沾着我的血，估计是人太多了，不小心被挤过来的，他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扔掉了武器。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还在想我怎么可能受伤，然后才意识到我之前把所有的符咒都贴给了何悠然。还好伤口不深，我试着动了动，没影响我的活动。离我近的几个人目睹了刚刚的事，纷纷收起了手里的灵力和武器，似乎冷静了一些，可后面的人完全没看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还在拼命往前挤，场面依旧一片混乱。
从我的视角已经看不见老师的身影了，也许她被挤在了人群里，她虽然德高望重，但多年沉心于学术，并无太多实权，她的话对于这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几乎完全没用，但他们应当不至于伤到她。哥哥在身后吼叫着，他的额头有很大一个血痕，估计是自己刚刚在地上磕的，如果不是宋长宁一直在劝，他估计早就发作了。
宋长宁大力推开了围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人，那些人摔倒在地的时候还在大声咒骂，声音吸引了哥哥的注意力，他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下子就看到了我衣服上的一大片红色血迹。
他像是疯了一样大吼：“谁干的！”
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周围围着的人也愣住了。我赶紧说：“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到的，不是大事。”
哥哥的眼神在清醒和发病之间摇摆不定，他满脸痛苦，大声吼叫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她是无辜的，你们为什么还要害她！你们别碰她！”
刚刚不小心划伤我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不会超过十五岁，他被哥哥的声音吓到了，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我赶紧把他拦下了。哥哥通红的眼睛流着泪：“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我真的没杀过人，她们不是我杀的！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们了，我妹妹、我父亲，所有我身边的人都要被你们污蔑！你们要杀要剜都是我的错！但你们别碰他们！”
哥哥像发疯一样怒吼着，似乎比我和吴叔叔之前近十年的努力还要管用，至少所有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我不知道哥哥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发病了，但这些话他一定想说很久了，从十五年前，一直到今天。
“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哪怕到最后我还想救她，可你们从来都不相信我，甚至都没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你们永远都只相信你们脑子里的想象罢了！”哥哥一边流泪一边叫喊着，眼睛里像是燃起火焰，在一瞬间变得血红，“到底怎么样你们才能放过我，是不是除非我死了，你们才会放过我的家人，才不会叫我杀人犯了？”
看到哥哥的眼睛，刚刚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尖叫着沸腾了，宋长宁尽力让哥哥不要去看或者去听人群，可哥哥在看到宋长宁，准确的说是看到宋长宁脸上的伤的时候，反倒更崩溃了。灵力汇集在左手上，直接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淌下来，可那些鲜血从来都没有害过人，他做的最过分的事，也只是伤害自己，只为了能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绝开而已。
鲜血燃烧起来，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是凝滞的，只记得一瞬间我就跑了过去，把哥哥扑在地上，然后赶紧把他的两只手都拧到背后，不顾手上灼烧的疼痛，一边冲周围的人大喊：“快走啊！愣什么？赶紧跑啊！”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周围跑的乱糟糟的，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惊叫。哥哥很明显是发作了，两眼一片红光，拼命挣扎着，我眼看就要抓不住他的手了，宋长宁扑过来，死死握住哥哥的手腕，一边叫他的名字：“向阳！”
哥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眼睛里带着不甘和愤恨，在周围乱糟糟的人群扫来扫去，最后落在祁落身上，他依旧站在原地，不仅不害怕，还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他身后还躲着两个学生，畏畏缩缩、一脸嫌恶的看着被我们摁在地上的哥哥。
哥哥似乎是被那个眼神刺激到了，他的喉咙里发出怒猫一般的嘶吼，后背发力，把我掀翻到一边，又朝着宋长宁的腿狠狠踢了一脚。哥哥从地上一跃而起，盯着祁落和他身后的两个学生，祁落像是老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伸手挡在两个学生前面，脸上是得意洋洋的微笑。
之前被我吼开的学生莫名其妙的又在墙角和楼梯口探头探脑，不知道是因为这么久哥哥都没有动静，还是听到了异样的响动，我忍着后背的疼痛，看着他们一个个伸着脑袋，恨不得一人过去敲一下，这帮蠢蛋在想什么？哥哥要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别说他们了，这层楼都会被烧成灰。
哥哥的耳钉被我摘走了，他颤抖着手去腰际摸刀，可只摸到光秃秃的刀鞘，他红着眼回头，宋长宁用一只腿支撑起全身的重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哥哥的腰刀握在了手里。他不等哥哥反应，伸手在胸口干脆利落的划了一道，然后又划了一道，成一个交叉的叉号。
哥哥在原地愣住了，宋长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陌生的符咒，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贴在了胸口处。
一瞬间露台上吹起强劲的冷风，我趴在地上，被吹的睁不开眼。再抬起头的时候，宋长宁身边站了个庞然大物，皮毛黑黄相间，后背上的翅膀是血红色的，一对深蓝色的瞳孔掩映在长长的毛发中，身形与老虎极为相似，却又比老虎大了好几倍不止。她就这么站在夜色下，站在宋长宁身后，对着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吼了一声，墙壁被震的瑟瑟发抖，大部分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穷奇吓得四处逃窜，剩下没逃走的也早已瘫软在原地。
穷奇环顾四周，她的长相十分骇人，就算是见惯了妖兽噬兽的灵士，也难免会心惊，更何况上一次穷奇出现的时候，带来的灾祸远比她的外表吓人太多了。她一圈圈的巡视着，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一双不怀好意眼睛看着我们了，才缓缓地低下头，蓝眼睛看着哥哥，看他没有因为害怕而后退，才慢慢的把头伸了过去，在哥哥的脑门上蹭了一下。
哥哥没有被吓到，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了几十年未曾出现的穷奇，多多少少有些懵。穷奇看他愣着，不乐意的又凑过去蹭，哥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挠了挠穷奇的脖颈。
穷奇硕大的身体挡住了几乎所有的视线，宋长宁就站在他旁边，一瘸一拐的向哥哥走去，我多少有点担心，毕竟哥哥的眼睛里，红光依旧没有完全褪去。
宋长宁走得很慢，因为小腿受伤，再加上害怕刺激到哥哥，他几乎是一点一点的挪过去的，哥哥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或是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宋长宁。
他终于走到了他身边，宋长宁伸手擦了擦哥哥脸上的泪痕。
“别怕了，没有人在看你，他们都是在看我。”宋长宁说着，伸手揽过哥哥的脖颈，额头相贴，眼神相对，“你也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哥哥眼里的红光消失了，最后两滴眼泪流下来以后，眼睛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异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