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面色一沉,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加重了手劲,“…我等着你写出来。”
月娥惊吓地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痛得流出了眼泪。仿佛只要自己的身体一动,就能听到下颌骨被捏得破碎的声音。
时间在缓慢流淌,她的人生就要这么痛苦吗?
一股寒气从顶门直下,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想起了小时候,丢弃在垃圾袋里的那只被小猫咬得头颅稀烂的布娃娃。
此时,若是她不答应,她的脸颊就会成为那只破碎的布娃娃吗?
她知道自己没有伟大的人格,身在敌营,被人掌控在股掌之间,弱肉之躯连弯腰都做不到。
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攥紧拳头,无声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真正伟大的人格是在人生的最低谷,仍然充满勇气,不会随便被命运所碾压。她懊恼地想,自己在重重的辗压之下,体无完肤,还谈什么高贵的人格。
七爷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终是垂下了眼睫。
他在朝堂上罕有对手,朝中大事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常与自己政见不和的大哥不是也被贬到南边去了吗?他的长子桑嘉外放到西部边陲,朝堂上的竞争对手几乎都被瓦解。将来,再找他们秋后算账。
最重要的是,他大婚之后,老皇帝就会下旨,立他为储君。
可为何遇到月娥,自己就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心里还没底了呢。
她若是执意不写,自己能奈她何?眼睁睁看着她娇嫩的肌体在自己面前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眼睁睁看着她脑子里装的那些东西跟着她香消玉殒,烟消云散?
“王爷,膳食摆好了。”扎哈心惊肉跳地在门口小声禀道。
七爷松开捏着月娥颌骨的手,那里已一片红淤。他用手指抚了抚,神态极为不爽地走出屋去。
月娥的里衣已被冷汗打湿,整个人散架般颓然坐下。这种碾压似的无声警告,使她恐惧疲惫透了。
满桌子的菜,七爷吃得如同嚼蜡。他喝了半碗参汤,吃了几筷子菜便放下了碗。
眼角余光瞄见阿三在门口探头探脑。
七爷正在烦心时,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没规矩的东西,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有何事?”
阿三吓得双膝一哆嗦,跪在地上,“王爷,细作来报,桑嘉公子一行已出了沥洲,直往西去。”
七爷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告诉阿松,叫他撤回来,不用再管大公子。”
“是,奴才领命。”阿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蹦三跳,很快就出了院子。
七爷站起身,走到里屋。黑沉沉的眸子看着月娥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那纤细雪白的后颈脖就显露在自己面前。一下子,他的心情又是心疼又是沮丧。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月娥肩上,放柔了语气,“月娥,你好好想想,只要你写出来,此生,我决不会亏待你。”
月娥摸出手帕,低着头,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赖。淡淡道:“我写不出来。”
七爷立即铁青了脸,低喝一声:“你是真不打算给孤写出来么?”
那声音带着绵绵内力,如隆隆闷雷从月娥耳畔掠过,震得她一阵心悸。
扎哈站在门口,吓得腿肚子打颤,不敢挪动半步。她悄悄抬头看一眼娘子惨白的脸色,又垂头看一眼王爷明黄色的衣角,心里替娘子着急得快要晕过去。
唉,娘子,王爷令你写什么就写吧,何必惹王爷生气,让自己平白受苦,吃亏。
七爷的眼中有一道隐隐的寒光,放在她肩头上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气。
“哟…”月娥痛得吡牙咧嘴。
除了承受自己被辗压成泥外,她无力作任何反抗。
七爷仿佛没有听到月娥发出的痛苦呻吟。他俯下身,热气呼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不肯写出来,一定是为了护住身后的家人,你护得住吗?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何不肯帮孤写出来!”
月娥忍受着肩胛处传来的剧痛,抬起婆娑的泪眼,哭泣道:“我不承认是你的人,即使你使用暴力,耍流氓,我依然不是你的人。”
七爷勃然大怒,双手一使劲,将月娥提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你不要以为孤不忍对你用强,你说起话来就肆无忌惮。孤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孤的人。”
他将月娥扔到床上,一把扯开她胸前的衣襟。
月娥吓得脸色苍白,忙将双手护在自己胸前,带着颤音哭道:“往手,好歹我也是替你挡过箭的人。若是那日,我不冒死替你挡箭,你还有今日吗?”
七爷的手停住了,忍住了一腔怒火。终于,他用颤抖的手替月娥掩上衣襟。
他不是因为月娥说的话住了手,而是看到了她眼中的伤痛。
那伤痛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他本不愿对自己爱慕的女子用强,若不是月娥不肯写出火器方子,他愿意给她自己最好的一切。
“王…王爷…管事嬷嬷来禀报。”扎哈站在门口,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七爷站起身,走到椅子边拿起大麾披上,边扣领子上的扣子,边问:“她有何事?”
“管事嬷嬷说尉迟大将军府上来人了。她还问奴婢,王爷是否在此用晚膳。”
王爷看了扎哈一眼,走出里屋。
扎哈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以为王爷会责罚她破坏了他正在做的事。没想到王爷却说:“你好生侍候娘子。”
七爷出了日勒客房的院门,往外疾走。今日,尉迟家会派人来是谈举办婚礼的具体事宜。
他边走,边隐隐感到月娥不会给他写出火器方子。她若是始终不肯写出火器方子来,从国家立场上,她就是自己的敌人。
……
桑嘉与佐丹护卫话别后,快马加鞭,将自己的一行马队远远抛在身后。
进了沥州城,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四处打望,看到一处成衣铺子。他到了铺门前翻身下马,将马缰抛给门口的店小二接住,大踏步进了店里。
他带的所有衣物都是婢子们经手,全是显身份的华贵绸缎。他想买两套普通人穿的棉布衣袍,便于路上行走。
铺子靠壁处正好挂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成衣。桑嘉走过去,不经意间向铺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几名陌生人在他的骏马周围晃晃悠悠。看样子,根本就不像要进铺子买衣料的人。
难道自己被人监视了?何人在监视自己?桑嘉心里吃惊,面上不动声色。他离开了成衣架子,走到一排卖玉石的柜台前,低头看那些玉佩。
铺门外那些晃悠的人并没有离去,而是散在四处,不时往成衣铺子里望一眼。
桑嘉暗忖,他们是七王叔的人?七王叔不放心自己真去了西凉?若果真如此,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掌柜的看到眼前穿着裘毛大麾的贵公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公子,看上哪一种物件?小人帮您抱起来。”
桑嘉见此情形,不便再买外袍,惹人生疑。
他将腰间玉带暗暗用力一拉,指着快要断裂的玉带,对掌柜道:“给本子寻一条束腰的玉带。”
掌柜的一看贵公子腰间的玉带,暗暗吃惊,面前人肯定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他立刻躬下身去,连声道:“是…是。”
掌柜拿出店内最贵最好的一条白丝和五色线织成的腰带,上面系着一块玉佩,小心讨好道:“公子,这条丝带和玉佩是本城独一无二的,只有公子这样的身份才能拥有。”
“好,本公子就要它了。”桑嘉爽快地付了一百面银票。
他拿着手里的玉带反复看了一下,走到铺门口,喊掌柜的将它给自己系好。
掌柜的点头哈腰,一脸谄笑地给桑嘉系好腰带。
桑嘉整理了一下外袍,翻身上了马,在沥州城闲逛起来。那些监视他的细作并没有离去,而是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他的前后左右。
桑嘉勒住马,看到自己的马队进了城。
他扬起手,似在跟马队打个招呼,又等了一阵,扬鞭策马,驰出了沥州城,往西凉而去。
傍晚时,官道边上出现一片小树林。
桑嘉进了树林,将马儿拴在树下,走到一块大石头后解手。
回头看,那些三三两两跟随在他身后的闲人已不见踪影。他半眯起眼睛,抿起嘴角。不知那些人是被自己甩掉了,还是他们奉命只监视到这里,已撤回去了。
离开国都城已经三天,自己快马加鞭返回去至少也要三天。他忧心如焚,这么多天过去了,娘子还好吗?
……
月娥坐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轻声哭起来。
“娘子,何苦呢?王爷叫你写什么就写吧,何必将自己为难成这样。”扎哈在旁着急道。
“扎哈,有些事情,我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我不写有不写的道理。”
扎哈懵懵懂懂地看着娘子,她是真的搞不懂,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娘子为何要不顺王爷的意。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娘子,奴婢去给你打水来洗把脸。”
月娥哽咽,“嗯,谢谢。”
扎哈出了屋子,月娥赶紧起身,缝制还差几针才做好的布包。
她将布包做好后,往里放了两套自己做的内衣内裤。想了想,又将那颗夜明珠放了进去。她将布包放在枕头底下,做好了随时走的准备。
不管他们是否能将自己带出去,总之要试了才知道。如今自己在这里度日如年,即使随他们逃离失败,面临的是死,也好过在此束手无策。
冬日的夜寒冷无比。
潇潇风雪中,一脸沧桑的阿木问阿香:“你今日若是达不成任务,就此死了,怪阿爹么?”
阿香急忙摇头,“女儿不会怪阿爹。当年,是女儿自愿跟随阿爹到这里来的。从那一天起,女儿的命就交出去了。”
“张公公救了我们一族几百口人命,我们就是万死也难报他的大恩。爹是一名细作,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的鬼。今日王府设宴席,王爷多贪了几杯酒,已醉了。我们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必须将娘子救出去。若是救不出去,今夜,就是我们父女俩的死期。”
阿香坚定地点点头,“救娘子出去,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若是被他们抓住,那是生不如死。女儿已做好了准备,一旦被抓住,就立马自尽。”
黑暗中的阿木眼含热泪道:“好,我们走。”
如一道轻烟,两人一前一后往日勒客房而去。
自从知道桑嘉会带自己出去后,夜晚睡觉,月娥总是悄悄爬起来打开窗桕,再虚掩上。
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突然听到窗台上有一声轻响,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药味。
她紧闭自己的口鼻,正在仓皇之际,床边站着一道黑影。
“娘子,快走。”床边的黑暗影轻唤。
月娥警觉地爬起来,没有问来者何人,马上穿上外袍,抓起枕下的布包背上。
黑影拉着她走到窗台边,将她举到窗台上,下面有另一个黑影将她接住。
院子里,两名守夜的婢女闻到迷香,已倒在了廊下。
左右厢房已熄了灯,婢女们进入了沉沉梦乡。夜色中,有几道浅浅的影子在随着寒风曳动,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树影。
黑影拉着月娥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墙根下,带着她跃上墙头,飞掠而下,往前急奔。
月娥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挟带着,耳边有呼呼的寒风刮过。
突然,甬道边的树影丛中走出来一名黑衣人,他沉喝一声:“何人?”
黑影也不搭话,挥手一指,那黑衣人应声倒地。
黑影抓往月娥后背,如飞般跃上王府后花院的院墙。
两人还未跳下墙去,只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子从耳畔边炸裂般响起。有人在寂静的黑夜里大声喊叫:“有刺客!快来人呀!府里的侍卫被人杀死了。”
月娥吓得腿脚发软,被黑影抓着跳下墙,躲在树丛里。只听到周围有脚步声经过,不断的喝问声从四方包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