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太医颇有些惶恐,公主的伤口在渗血,但他又不敢催人快些走。
白薇也有些不好受,她的一身伤都是自己弄出来的。脸上的青紫是药导致的,脖子上的伤口是她自己划的,伤口并不深,只是因为她以内力催动,才让伤口适时的流了血。她也不担心自己去了太医院会露馅儿,她不舒服的是要一直装的柔柔弱弱的样子。身边还跟着个宁致远,自己扶着他的手臂,慢悠悠的走着,实在是难受的紧。
白薇憋了憋,没憋住,开始跟宁致远搭话。
“方才多谢宁大人了。”白薇夹着嗓子,尽量的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来。
“公主客气了。”宁致远温和的回答,“送公主去太医院是臣分内之事。”
“我说的是方才的手帕。”白薇道,“那样的场合,宁大人还如此细致。”
“公主万金之躯,今日让公主受惊,本就是我大庆之过。”宁致远道,“公主不计较,已是万幸。”
“周政已经下狱,也算是为我报仇了。”白薇道。
“公主心胸宽广,令臣敬佩。”宁致远道。
“宁大人这可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白薇笑道,“昨日在故渊,宁大人可是看着我的。”
“公主率真,又机敏多变,实在是令臣大开眼界。”宁致远道。
“这是在夸奖还是讽刺?”白薇问。
‘“自然是夸奖。”宁致远回答。
“宁大人不觉得我是在投机取巧吗?”白薇看向宁致远。
“臣不觉得。”宁致远回望白薇,“公主敢仗义执言,不被人言裹挟,实在是令臣大开眼界。”
白薇看着宁致远的眼睛,幽深如墨,看不出一丝的虚伪。
“宁大人不愧是宁大人,眼界着实高于常人啊。”白薇道,“昨日见了我在故渊的所言所行,今日又见我这一身狼狈,不像李慕白那般说我粗鄙无礼,还夸我。”
“世子爷本性纯良,只是言辞之间不甚妥当罢了。”宁致远道。
“嗯?”白薇停下脚步,看向宁致远。
“怎么?”宁致远也停下脚步,回望白薇。
“你是第一个说李慕白好话的人。”白薇道,“我这几日遇见的人,除去本身受了李慕白恩惠的,你是第一个夸他的。”
“世人大多随波逐流,很难静下心来认真的审视一个人。”宁致远道,“我与世子爷从前在书院有过些许的接触,我知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可真是没想到了。”白薇重新抬脚,“居然是你最先说他的好话,既然如此,你和李慕白怎么没有成为朋友?”
“世子爷身份高贵,不是人人都可以攀附的。”宁致远跟着白薇的脚步,他生的高大,需得小碎步一般,方能兼顾白薇的速度。
“怕是他日日在青楼里泡着,你也没什么机会吧?”白薇笑道。
“世子爷自是有他的打算的。”宁致远道。
“是吗?”白薇看了宁致远一眼,“你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臣不知。”宁致远回答。
“不知?”白薇意味不明的笑了,岔开了话题,“你与章时月可熟?”
“有过几面之缘。”宁致远道。
“若是得空,可否帮我约她见上一面?”白薇道。
“如果公主想见,可差人唤她来。”宁致远道,“不知公主是何事,我好差人写帖子。”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在故渊,她不顾身份出言相帮,我想感激她一下。”白薇道。
“既是如此,那不妨等公主伤好好了再做打算吧。”宁致远道。
“也好。”白薇点点头,自己这一身的伤怕是要吓着那千金大小姐的。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太医院了。
太医院早早的就安排了医女在门口候着,见白薇过来,赶紧上前哗啦啦的跪了一地请安。
白薇免了她们的礼,一起进了里面。
宁致远留在外头候着。
白薇脱下披风,露出里面自己特地划的破破烂烂的衣裳。
伺候的医女见状惊了一下,放轻了手脚帮白薇脱了衣裳。
“臣林贤君见过公主。”一名女医官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起来吧。”白薇看着眼前的女子,脸庞稚嫩,面如桃花,鬓角还带着细细的汗,方才并不在迎接的队伍里,应该是才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放才没见你。”白薇道。
“回公主,臣方才去了长乐宫为长公主请平安脉。”林贤君回答,“所以迟了一步,还请公主恕罪。”
“无妨。”白薇道,“特地等着你回来替我诊治,看来你是这太医院里顶好的女医官了。”
“公主谬赞了,只是臣出身杏林之家,幼时就耳濡目染。”林贤君道,“臣的祖父是这太医院的院首,臣自小就得祖父言传身教。”
“难怪,你瞧着年纪并不大。”白薇道,“好了,先同我包扎伤口吧。”
“是。”林贤君道,“还请公主移步。”
“好。”白薇乖乖的听林贤君的摆布。
而另一边,宁致远正坐着喝茶,就见一个白须老者穿着官服走了进来。
“宁致远见过林院首。”宁致远放下茶杯,站起来行了个礼。
“宁大人客气了,坐吧。”来人正是太医院的院首林正源,也是林贤君的祖父,“我听下面的人禀报了,说南疆公主伤的不轻啊。”
“正是如此。”宁致远随着林正源的动作坐下道,“陛下大发雷霆,惩治了礼部侍郎周政。”
“哎,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啊!”林正源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叹息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忠之人,难免惹祸上身。”宁致远道。
“说的对。”林正源岔开了话题,“不知我这小孙女的医术能否让南疆公主满意。”
“林医官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宫里的贵人们都交相称赞。”宁致远道,“自不会冒犯南疆公主的。”
“我听说,这南疆公主也是懂医术的。”林正源道。
“这臣就不清楚了。”宁致远回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白薇就跟着林贤君出来。
“臣林正源见过公主。”林正源赶紧站起来行礼。
“免礼吧。”白薇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
“这位便是太医院的院首,也是臣的祖父。”林贤君介绍道。
“原来是院首,失礼了。”白薇微微点头。
“臣惶恐。”林正源看着白薇包的结结实实的脖子,问道,“公主可还有什么不适?”
“林医官的医术很好,包扎的很妥当。”白薇道,“还特地给我准备了衣服,细心妥帖,林医官前途无量啊。”
“多谢公主赞赏。”林贤君谦虚的行了个礼。
就在几人闲聊之时,一个医女跑了进来,嘴里大呼着不好了。
“成何体统,没看见公主在这里嘛!”林正源皱眉喝道。
“公主恕罪!”那医女赶紧跪下磕头。
“无妨,何事如此惊慌啊?”白薇问道。
“回公主,是萧先生,她又发了狂,这会儿已经跑了出来,拿着棍子,太医院的人近不得身。”那医女回答。
“不好。”林贤君对着白薇行礼道,“还请公主恕罪,让臣前去处理。”
“哪个萧先生?”白薇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别是熟人吧?
“是天府书院的萧舒欣萧先生。”宁致远肯定了白薇的猜想。
“、、、、、、”白薇无语了。
“公主?”林贤君着急走,但没有白薇的首肯,自己是不能动的。
“我同你们一起去吧。”白薇道,“这也算是我造的孽,走吧。”
“这、、、、、、”林贤君看了林正源一眼,她并不知道原委,但发狂的萧舒欣若是伤到了白薇,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公主,这萧先生神志不清,恐误伤了您。”林正源道,“还是请公主移步别处。”
“萧舒欣是我气疯了的,我得去看看。”白薇语出惊人。
林正源等人一直以为是李慕白干的,谁知白薇竟然认了这事,不由得看向宁致远。
宁致远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白薇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林正源也不好说什么,他也没权利阻止白薇,只能等到了那儿命人好生护着白薇。
“带路吧。”白薇对那医女道。
“是。”那医女立刻起身,带着几人朝着萧舒欣所在的院子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声,以及萧舒欣疯魔的大叫声。
“你们都别过来!”
踏进院里,宁致远斜斜的挡在白薇的前面,他身量高大,将白薇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薇看着院子里穿着简单白衣的萧舒欣,不过短短的一日,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昨日的她,面容精致,明明已是不惑之年,看着却像三十岁的样子。而现在的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艳丽的五官扭曲着,活脱脱一个疯妇人一般。
萧舒欣双手握着一根棍子,胡乱的挥舞着。周围的医官和医女都围着,却无人敢靠近。地上还躺着几个就地翻滚的人,看样子是靠近时被打到了。
“怎么回事?”林贤君道,“我今日离开时,萧先生不是还好好的吗?”
“回大人,萧先生今日喝药时,突然发狂,推开了伺候的人,摔了药碗,跑了出来。”医女解释道。
“你们都想害我!”萧舒欣恶狠狠的拿棍子指着周围的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在看我的笑话,你们都想害死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萧先生,您别害怕,这里没有人想害您。”林贤君赶紧走过去,安抚道,“您先把棍子放下。”
“胡说!你们就是想害我,尤其是你,拿针扎我!”萧舒欣看见林贤君,举起棍子扑了过来,“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君儿小心!”林正源急忙上前拉开林贤君。
萧舒欣一击不中,立马又补上。
“你们还愣住做什么!”林正源喝道,“还不赶紧将萧先生手里的棍子夺下!”
周围的人听了又赶紧上前,将萧舒欣团团围住,拼着挨打,也总算是将那棍子夺了下来。
两个医女捉住萧舒欣的肩膀,将人按着。
林贤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重新上前,蹲在萧舒欣的面前:“萧先生,您好好看看,是我。”
“你?”萧舒欣好像恢复了点神志,迷迷糊糊的说,“是你?”
“是我。”林贤君靠近了点,“您别怕。”
“、、、、、、”萧舒欣嘴唇蠕动,说了一句话。
“您说什么?”林贤君听不清楚,将身子凑过去。
萧舒欣却立刻发难,一把挣脱了那两个医女的手,袖子里落出一块碎裂的瓷片,正是她今日打碎的药碗碎片,对着林贤君的脸一划。
“啊!”林贤君一声惨叫,被萧舒欣掐住脖子拉在身前挡着,那块沾着她血的瓷片横在了她雪白的脖颈间。
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林贤君就被萧舒欣用一块碎裂的瓷片挟持了。
“萧舒欣你做什么!”林正源见心爱的孙女被挟持,急的大声呵斥,“你疯了不成!”
“我就是疯了,你们别过来,谁过来我就立刻杀了她!”萧舒欣手里的瓷片紧了紧,林贤君的脖子立刻就见了血。
“好好好,我们不动,你说,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林正源投鼠忌器,只能连连点头,生怕萧舒欣真的杀了林贤君。
“萧先生,您冷静点。”林贤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但她已无暇顾及疼痛,只想着尽量的安抚萧舒欣,“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们一群人把我关在这里,你们都想害我。”萧舒欣却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我不会就范的!”
“萧先生,我们没想害你,我们是在给你治病。”林正源道。
“呸!”萧舒欣冲着林正源吐了口唾沫,“我哪来的病,你们就是故意的,你们想借口说我有病,然后把我关在这里,慢慢的给我折磨疯了,再名正言顺的杀了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是打的这个主意,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这、、、、、、这是哪里的话?”林正源被这一通说辞彻底的弄懵了,“你在瞎说什么?是你的侄女萧女官将你送来这里治病的,昨日你急火攻心失了智,太医院忙到大半夜方才保住你的神志。我们怎么会害你?”
“哼,你们玩的把戏我都知道,别想着蒙我!”萧舒欣却不信。
“这可如何是好?”林正源不知所措。
“萧先生这样说,是因为你用过同样的把戏对付别人吧?”白薇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宁致远,走到萧舒欣的前面。
“是你!”萧舒欣虽没见过白薇的脸,但那双大眼睛她却认得,“你居然还敢出现!”
“大概是和萧先生有缘分?”白薇笑道,“竟然能在太医院遇见。”
“李慕白呢!”萧舒欣道。
“他不在,就我。”白薇道。
“哼,你一个也行,我先收拾了你,再去找他李慕白算账!”萧舒欣咬牙切齿道。
“凭你?”白薇一脸的不屑,“你若能收拾我,那今日就不会是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了。”
“贱人,你找死!”萧舒欣一把推开怀里的林贤君,对着白薇就扑过去。
“公主小心!”被推开的林贤君转了个圈儿,又跟上去抓住萧舒欣的手臂。
“敢拦我!”萧舒欣挥着手里的瓷片,回身狠狠地扎在林贤君的手臂上。
林贤君吃痛,却不肯放手。
“你才找死!”白薇见状,不再继续伪装,一个箭步冲到萧舒欣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下一拉,萧舒欣痛的大叫,将那瓷片从林贤君的手臂上拔出来,对着白薇划了过来。
白薇一把抓住她拿瓷片的手一扭,萧舒欣的手立刻就脱臼了,瓷片从她的手里掉了下去。白薇抬脚,对着她的肚子就是一脚,将人狠狠的踹了出去。
萧舒欣被白薇踹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没反应过来。
“你没事吧?”白薇赶紧走到林贤君的身边,林贤君手臂上的伤口很深,鲜血不住的往外冒着。
“公主、、、、、、”林贤君这会人回过神来,吓的腿软,根本站不住了。
“别怕。”白薇安抚了一句,扶着林贤君,而后干脆弯腰,将林贤君打横抱了起来。
“啊!”林贤君双脚离地,条件反射的抱住白薇的脖子。
“抱紧。”白薇道,“我现在带你回去处理伤口。”
“好。”林贤君小声的回答,闻着白薇身上一阵阵的异香,林贤君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走啊!”白薇抱着林贤君一脚都踏出了门,见其他的人还愣着,便喝道,“愣着干什么?”
“啊?”林正源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公主,公主,快把君儿放下!放下!”
“我不放。”白薇道,“赶紧走,待会儿血流干了。”
“使不得,使不得!”林正源追着,又不敢真的上手抢人,“公主您还有伤在身啊!”
“那你还废话!”白薇道,“快些走!”
回过神来的宁致远没有追上去,而是对着在场的其他人吩咐道:“把萧舒欣带回去捆好,稍后我会去禀告陛下,等陛下发落于她。至于今日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伤害公主是萧舒欣一人所为,与你们无关。”
“多谢宁大人!”一群人立刻跪下,宁致远的言外之意是不会让陛下追究他们看管不力的罪过了。
“动作快些,记得捆严实了。”宁致远交代完了,才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