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他这么反对自己嫁入皇室,倒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玉燕当即笑着搂住范建的手臂,靠在他怀里撒娇道:
“好了,爹爹,女儿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范建被她这么一靠近,身上却忽然紧绷了起来,然而他的语气却愈发温柔,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焦虑,希望能够安抚住玉燕的情绪。
“你这爱闹的样子跟你娘还真像。不过燕儿,以后这种玩笑,跟爹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跟外人吐露,须知祸从口出。
京都和儋州不同,形势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旦在外出了什么事,爹爹想要护你,只怕也力有不逮,需得你自己万事小心。”
玉燕乖巧地点了点头。“爹爹方才不是说要给女儿摘月亮吗,女儿不要月亮,女儿想要银票、珠宝、田舍、庄园、店铺,爹爹给不给?”
范建宠溺地看着她。“好,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不过你也要答应爹爹,今后出门,要戴着面纱,不要轻易让人看到你的样貌,知道吗?”
玉燕没有多问,而范建也化身宠女狂魔,不仅立刻把最好的院子给了玉燕,丫鬟仆人一应俱全,零花钱都给了厚厚一沓,各种宝贝流水似的往她院里搬,看的柳如玉眼红不已。
可她刚想和范建抱怨两句,范建便冷着脸说,玉燕一个女儿家,将来迟早是要嫁人的,又不会分家产,在家的日子让她多享享福怎么了?
柳如玉无言以对,只能安慰自己,那些东西就当是给她预备的嫁妆了。
而范闲看到范建对待自己和玉燕截然不同的待遇和态度,更是感慨亲生的和抱来的挡箭牌就是不一样。
看着院子里正在卖力打扫的下人,玉燕示意范闲和他走到房内。
“说起来,我听说你昨晚把伺候你的下人都吓唬走了?”
范闲摆弄着箱子里那些珠宝首饰,漫不经心地道:
“对啊,大家都是平等的人,我实在不想看别人卑躬屈膝地这么伺候我。”
玉燕摇了摇头,道:“你之前还教育我既来之则安之,不要过于执着过去,但现在你反而才是与这个世界最格格不入之人。
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生存方式,你坚守的尊严固然可贵,但对这些人来说,温饱与安稳才是他们最迫切的追求。
耕田种地看似自由,但实则不过是地主的奴役,一旦遭遇天灾人祸,他们将颗粒无收,再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在他们眼中,或许在这里为府上之人做下人,反倒更为稳妥。”
说着,玉燕出声叫来了院子中正在指挥其他下人搬东西的丫鬟。
“菱角,恭喜你,范大公子给你求了一个恩典,今日,我可以归还你的卖身契,再赠你一笔丰厚的银两,让你得以重返家园,从此脱离奴籍,过上自由的生活了,你高不高兴?”
范闲不解玉燕为何要突然这样做,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谁知菱角听了这话以后,却像是遭遇了飞来横祸一般,突然哭着跪在地上求饶。
“大小姐,菱角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打骂就是,千万不要将菱角赶走啊。”
玉燕笑着扶起她。“我没有觉得你哪里做的不好,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人人生来应该平等,我怎么能让你来为奴为仆的伺候我呢,脱了奴籍,做个自由的平民不好吗?”
菱角连忙哭诉道:“大小姐,您别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当初就是被家里人卖了的,现在的月钱还要分一部分给他们,若是离开范府,虽然可以脱了奴籍,但也会被家里人再度卖掉,或者嫁给不知道什么人。
村里的那些男人动不动就打老婆,奴婢有个小姐妹,才不过十三岁就被家里嫁出去了,去年冬天刚刚难产而死。大小姐,我求您不要赶走奴婢,离了这范府,奴婢根本无处可去啊!”
玉燕抬起她的脸。“可大家同样都是人,我做小姐,你做奴婢,我高床软枕,你却要卑微伺候,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菱角立刻表忠心。“大小姐是老爷的女儿,是千金大小姐,而奴婢只是一个农夫的女儿,怎么能跟大小姐您相比?况且奴婢在范府能够吃饱穿暖,要干的活儿又轻松,不用风吹日晒,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想法。”
玉燕笑着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既然你不愿意,以后就继续留在我身边伺候吧,这手帕送给你了。”
菱角接过帕子,感恩戴德地退了出去,而范闲看过这一切,心中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的难受,随即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不对,你这是在美化地主阶级和官僚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他们之所以陷入如此困境,是因为他们本应该获得的资源与权益,被上位者剥夺了。
他们的思想被奴役,并非他们所愿,而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可世间的道理,绝不该是这样的!”
玉燕静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范闲,没有嘲笑他的天真,反而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羡慕。
“你们那个时代,是真的很好。你说的不错,奴隶制度也好,封建制度也罢,本质上都是一种剥削。
上位者利用权力,将本应该属于劳动者的资源整合夺走,再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以出身决定一个人的高低贵贱,以此让他们接受这样被剥削的命运。
更是通过提高教育的门槛,使人们无法理解应有的正义,从而断绝他们跨越阶级、寻求思想解放的道路。而他们口中所谓的歪理,实则只是他们为了更好地奴役他人而找的借口罢了。”
范闲被玉燕的话语深深震撼,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他原本以为玉燕让菱角给他上这一课,是希望他能放弃人人平等的理想。可现在她却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其实也赞成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