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
顾御大摇大摆的走进宏夜馆。
一个小二立马迎了过来。
小二带着标准八齿笑容,殷勤地说道:“顾少爷快请坐,今日来点啥?”
顾御并没有立即点菜,而是打量着这店小二:“是你啊,王贵,我问你,老王掌柜呢?”
“出去办事去了。”王贵回答道。
“宏夜馆的东家你见过吗?”顾御小声的凑了过去。
王贵摇了摇头:“东家都是和掌柜联系的,所以只有我爹见过。”
老王掌柜经营宏夜馆多年,让自己的儿子当个小领头的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王贵还是这宏夜馆技艺班的领头人,技艺班的花样多的很,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似乎会很多种流派的吹拉弹唱演,宏夜馆的生意红火也有这技艺班的不少功劳。
“算了,我要温酒和烧肉,这次温酒要多一坛。”顾御开始点菜:“杨梅酒一坛,酱豆干、油炸花生米。带走!”
“得嘞,您稍等。”王贵立马跑去安排。
顾御的桌子周围被屏风隔开了,也算是有些私密性。
顾御看着手中的藏兵匣,手指轻轻的在敲击着匣身。
不久,王贵提着食盒和被绑好的酒坛子,将它放在顾御的桌子上:“顾少爷,您的酒菜都在这里了。您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顾御在王贵错愕的眼神中,提着酒菜径直离开了宏夜馆。
“诶!顾少爷您还没给钱呢?”王贵喊道。
“记着!”顾御的身影并未停下。
“这…”王贵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御一次性赊这么多钱的。
但是人家是县令之子,然后又不是第一次记账,所以王贵也没有多想,转身回到柜台去翻找私下专门为顾御准备的一个账本,上面还有顾御上一两个月欠下的帐,以及前天刚借的一笔。
他拿上毛笔沾了墨,准备记下之时,一只手伸过来,从王贵手里抽走了账本。
“诶!谁…爹?!您不是去见东家了吗?怎么回来了。”王贵抬头看见老王掌柜站在柜台前面翻看着账本,其实账本很薄,并没有很多记录。
“刚才顾小少爷来买了很多酒菜吗?”老王掌柜问道。
“是的,这次是准备赊账,不过这是顾少爷第一次记这么多钱。”王贵回答道。
“嗯…行。”然后老王掌柜当着王贵的面,将账本撕成了两半。
“爹,您这是做什么?”王贵瞪大眼睛,立马伸出手,但是晚了一步。
“上楼,边走边说。”老王掌柜拿着被撕成两半的账本,向二楼的办公房走去,这是掌柜和酒馆账房处理酒馆事物的地方。
“爹,你这是何意?”王贵立马跟了上去。
此时不是年节或者特殊日子,虽然宏夜馆一楼客人很多,嘈杂不断,但是二楼的包间很安静,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两间包间有过往的豪商在宴请宾客或者谈论生意。
外面的走廊很安静,老王掌柜父子二人,慢慢走着。
“孩子,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老王掌柜道。
“是的。老爹,我的生辰不是刚过不久吗?”王贵回答道。
“那早就该独当一面了啊。我那小孙儿,听说在学堂还得过李先生的夸奖?”老王掌柜笑了笑。
“爹,正要和您说呢。李先生说我儿子是个读书苗子啊!”王贵今天送自己的儿子去县学读书,被李先生夸奖了一番。
在夜合县百姓心里,李先生可是当年的科举状元,能被他老人家夸奖,王贵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那你这个当爹的就要好好的将他送去考取功名!咱们王家世代佃户,到你老爹我这里,才运气好,被东家选上,为东家打理宏夜馆,兢兢业业近十多年,才有了我们现在这份殷实的家底,所以有个读书人不容易。”老王掌柜说。
“爹,您到底想说啥?”这云里雾里的说得王贵很懵。
“我想说,东家是好人,是我们的恩人。以前田里刨食的时候,她能信任我,所以有了现在的我们,知道么?”老王掌柜说道。
“这,儿子自然是懂的,但老爹今天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今天,东家和我说,要派我去京都管理生意了。”老王掌柜走进办公房拿起一支旱烟,点燃吸了一口。
“您都这个年纪了,东家怎么想的?”王贵有些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老王掌柜将口中的烟吐出来,一杆烟枪敲了王贵脑袋一下:“刚才我怎么和你说的?!这是东家信任我,才派我去。更何况,东家此举定有深意,又不用我走着去。后院那几匹好马看见没?域外汗血马!还有停在那的马车看到没!东家给的,让我坐着这么好的马车去京都,你担心什么!”
一边说着,老王掌柜将窗户推开,正对着宏夜馆后院,马厩也在不远处,这里能看的很清楚。王贵摸了摸脑袋:“那您这一去多久?”
“短则半年,多则两三年吧。你爹我身体硬朗着呢,还活个二十年的没问题!害怕什么舟车劳顿。”老王掌柜敲了敲烟灰。
老王掌柜其实不到天命之年,只是王贵觉得,这个年纪了突然被调离家乡,远走北方,是不是会太辛苦。
只是既然父亲如此坚决,只能由他了。
王贵平复了一下心情:“那这宏夜馆呢?”
“东家今天问起你了。”老王掌柜笑着看了儿子一眼。
“…难道,东家准备让我打理?!”王贵突然想通,心情又有些激动了,但是与之前截然不同。
老王掌柜从怀里掏了一卷卷轴出来,不长,就是一份契约。
王贵接过卷轴的手有些激动,他是有本事的,但是毕竟老爹在上面,自己也不可能,也夺不了老爹的位子,只等着老爹退休,然后自己接班,向东家亲自证明自己的能力。
“东家虽然这么多年只由我对接,但是东家对宏夜馆的了解是十分清楚的,你的能力,东家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东家准备让你来接我的班。而且,东家派我去京都的报酬你可知道?”老王掌柜笑着看着盯着契约的王贵。
“宏夜馆两成半的股份?!”王贵看到了契约最后的条款,惊讶地彻底说不出话了。
夜合县多年前,在顾云启的带领下,打通了四方的官道,成为了长江以南,南北商路一个重要的通商节点,南来北往的商人不用再绕道岳州西边危险的十万大山,或者东边昌州府的平原官道,那时如果不是去昌州或者更东边的福州做生意的话,那会绕很远很远的路,时间和运输成本太高。
这夜合县也是因此而变得富裕起来,嘉羿县的发达很大程度也得益于此。所以这宏夜馆一年的收入极为可观,两成半的分红,足以让老王家迈上更高的阶层。
“爹…我有点不放心。”王贵终究还是冷静下来了,这么多钱,这怕不是要自家老爹用命来换吧。
“不孝的东西,瞎想什么的?!东家说了,没有危险。就是去打理生意!”老王掌柜踹了王贵一脚,但心里却无比幸福。
“得,爹。请您和东家说,让她放心!”不再犹豫了,王贵痛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我离开后,就该你自己和东家汇报和听调了。这份契约等你见到东家的时候自己交过去。”老王掌柜推开门走了出去。
“诶!爹,这顾少爷的账本!”王贵喊道。
老王掌柜挥了挥手,并未停留,只留下一句:“自己看印。”
”啥?“王贵又打开,看到这契约上的圆印,眼睛瞪的老大,刚才签字的时候太激动,没注意东家的公印。
上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还有西北赵家的族徽。
当然,王贵并不认识西北赵家,但是这个印他见过,县令府的主人出行的马车上就印着几个大大的这个图案,虽然就是普通的马车,但这个印记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原来这就是顾家主母的家业,难怪老爹从来不让我去县令府问钱呢。
王贵快速回忆在顾御面前有没有失礼的地方,最后叹了一口气,轻声嘀咕:“虽是清官之家,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富家子弟。穿什么粗布素衣?!”
随后将那撕成两半的账本和一把火,都扔进了铜盆里。
……
另一边,粗布素衣的富家子弟顾御已经快要走到青先生的屋子前了,他边走边逗弄着手掌上的松鼠。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不能来看你们了。”顾御盯着那专心啃瓜子的松鼠。
“喂!给点反应好不好!白瞎我对你们这好了!”顾御晃了晃手掌,感受到晃动的松鼠立马将瓜子全部塞进嘴里,抱着顾御的手掌,以免被晃下去。
“你还想指望它们为你送行吗?”前方传来声音。
“自然不是。”顾御抬头看着倚靠在门口的涂图。
“那你这和让母猪上树有什么区别?”涂图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御道。
“粗鄙!!”顾御恨恨的骂道:“你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可大家都说我有书生之气。”涂图双手后负,走了过来,与御顾擦肩而过。
“你去哪?”顾御回头看涂图。
“有点事,你先进去吧,师父和师伯都在。”涂图转身说道,随后便继续向山下走去。
“给你带了杨梅酒。”顾御喊了声。
此时涂图已经不见身影,只传回来一声:“等我回来喝。”
……
“神神秘秘的。”顾御轻声嘀咕了一句。
他走进院子,依旧是那熟悉的桌子,上面还煮着茶,但却没有人。
“师父,师叔。我回来了,给您二位带了些酒肉。”顾御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哎呀呀,小顾子回来啦。”彭乾师叔依旧是那一副老顽童的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跑过去接过顾御手里的酒菜。
“嗯~,很香,还有花生米,你小子很会喝酒嘛。”
“诶~师叔您慢些,都是给您和师父的。”顾御为彭乾倒上温酒。
“嗯?破境了?”彭乾感受到顾御不一样的气息,油腻腻的手一把扣住顾御的手腕。
顾御也不嫌弃,感受着手腕处熟悉的内力停滞感,心里感叹着师叔的深不可测。
“是的,磐心境了,太极心术第三重。”顾御说道。
“嗯,不错不错。当得起一声少年高手啊,没白费你这么好的根骨。既然刀拿到了,就好好待它。”彭乾看了看顾御背上的藏兵匣,满意的收回了手。
“好,但是师叔,这刀你是在哪得到的,为何会如此锈迹斑斑?”顾御好奇的问了问。
“南下穿过十万大山的时候找到的,方位不记得了。当时这把刀还很抗拒我,我用境界强行压下,直到我运用内力,它的抵抗才弱了几分,虽然老夫不是学的太极心术,但是内功心法也来自太极宫,气息相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只有你师父或者你才有资格动让它认可。”彭乾喝了口酒。
“哦哦...不管如何,还是谢谢师叔。”
“小问题,小问题。哈哈哈哈”
“既然到了第二重,跟为师推推手如何?”浑厚的声音从主屋里传来。
“师父!”顾御赶忙行弟子礼。
“来!”青先生走到院子中间,伸出一只手。
“好。”顾御一步跳了过去,经历了杀伐,他对自己的武功自然有了不同的理解和心态,也希望得到青先生的进一步指导。
顾御将手也摆好起势,与青先生的手搭在一起,两人同时开始发力。
两人一攻一防,不断变换,且速度不断加快。随着手与手之间的较量,两人的脚也开始配合着攻防转换踩出了圆圈,攻守之间也包含着刚柔之力的相互攻克。
“御儿,以前教过你的要点,你可记得?”青先生开始第二次考教,而双手却开始了进攻。
顾御赶忙转攻为守,分化青先生的攻势,口中却开始念念有词:“凡稳身形者,力发必以地始。松软沈稳的形势,如载重之船,沉沉稳稳地荡于江河之中,既有沉重而又有软弹之力。凡出拳掌者,一举一动,是以意为主使,以气来牵引,无论伸缩开合,或收放来去,吞吐含化,皆是由意气的牵引为主动,由腰脊来领动。如一势之开,不但四肢开,而心意胸脊必先为之开;如一势之合,不但四肢合,而心意胸部必先为之合,凡动必由内达外,有外应内,顺势而为,逆势而化,阴阳转换,刚柔并济,是为太极!”
说完的时候,正好化解了青先生的一波攻势,将青先生推出了半步,而顾御则运功维稳,表情略显轻快,他感受到太极心术的境界又有了明显的增益。
“好!很好。现在,为师要你忘掉。再听为师一言!”青先生踩出半步,双手又开始与顾御进行推拉攻守。
“刚柔之间,引进落空、借力打人,周身须完整统一,动则俱动,静则俱静,劲断意不断,才能一触即发。牵引在上,运化在胸,储蓄在腿,主宰在腰,蓄而后发。劲以曲蓄而有余,周身之劲在于整,发劲要专注一方。方能做到无处不是圈,无处不是拳。拳掌伸之,则以万千变化应之;缩之,则能不变应万变。孤阳不生,孤阴不长,阴阳不离,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方为用劲。这不仅是拳理,也是道理!现在你!可明白?”青先生说完,也正好化解顾御的一次进攻,将他推出十几步。
“回师父。弟子记住了!”顾御气喘吁吁,真气在身体里不断奔走,且几个大周天下来,竟然明显的感觉壮大了几分。
“我现在再问你,你还记的武功要点?”青先生手势,一身如长江般磅礴气势逐渐内敛。
“我忘了!”顾御平息内力,吐了一口浊气。
“很好!”青先生满意的坐下,开始吃起了顾御带来的酒菜。
“来来来,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再次见到真正的推手啊。好极!好极!哈哈哈哈。”彭乾举起酒杯和青先生碰了一下,豪气的喝了下去。
青先生笑了笑,表示满意了。
顾御也凑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杨梅酒,一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