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静谧的黑夜中疾驰向前。
老何坐在副驾驶,抱着双臂,仰着头舒服地放松地靠着座位,双眼几乎眯成了两条缝。
但他并没有睡。
他的目光从两条细缝中直视着后视镜——冯智就坐在后排。
当然,这不是带冯智去警局,老何是“临走时”“随口”对冯智发出了邀请,“对了,你不是说很想回去看看徐如意吗?要不干脆就今天去吧,你去请个假,就坐我的车走,我晚上就回去呢,刚好顺路带你,你还能省下一趟高铁票钱。”
冯智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很开心地答应了。
于是老何陪着他回校去请假,又陪着他去寝室收拾行李。
这自然也是老何故意的。
四人的寝室,冯智睡在靠窗的位置,不论是床还是下方的书桌以及个人小柜子,都收拾得干净清爽。
他在寝室人缘也相当不错。
突然听说他要回去,三个室友都拍胸脯告诉他,这段时间的笔记保证给他记录好,社团的活动也会替他做好。
冯智收拾行李时,老何就站在一边。
他亲眼看到了那件后背缀着虎头装饰的短款上衣。
冯智的衣服不多,他按照季节分成了两个区域,那件上衣在冬装那一摞,在仅有的几件外套最下方。
老何拿出来——衣服叠得很平整,折痕很深,显然很久也没穿过了。
“这衣服还是姐姐给我买的,记得是刚上大学那年吧,姐姐有次逛街无意中看到,说很帅气,就给我买了,姐姐对我,一直都像自家人,”
冯智接过那件衣服,轻轻抚摸着,“我这辈子都无法报答徐伯伯闵阿姨和姐姐的恩情了,不过姐姐总跟我说,让我好好念书,将来有所成就就是最好的报答,姐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所以我读书很用功,尽我所能地用功,不浪费时间不浪费生命,像她说的,以后做个有用的人。”
他说得真诚,坦荡荡。
那件衣服也不像是最近穿过。
所以,真的与他无关?
老何望着后视镜里后排那个沉睡的身影——冯智一开始上车也跟他们热情闲聊,聊他的大学生活,聊小时候徐家父母如何对他好,聊他所了解的秦关,后来,聊累了,他就安静了,然后便睡着了。
是的,他能睡着,在一辆警车上。
他歪着头,睡得沉稳踏实,均匀的呼吸和放松的姿态,无一不在展露他的坦荡。
但凡他有心思,但凡他有一点心虚,都是睡不着的——老何的儿子读大三,和冯智差不多的年纪,这两年清明节,老何都带他回老家去扫墓了,两次,儿子坐他的车,也是后排座,黑夜里那小子始终扭头看着窗外,不吭声,不睡,问就是睡不着。
老何知道,儿子有心思——儿子自幼和小姨感情深厚,出事时他刚上初中,从学校接回来整个人都崩了,他愤怒地质问老何:“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都抓到那个凶手了吗?为什么放他走?为什么?你到底还是不是警察?你就是这么当警察的吗?”
后来儿子长大了,再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也再没有对老何笑过,更别提敞开心扉和他聊聊。
家还是那个家,但,去世的那个人已经成了一家人之间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
不过也说不来——老何换个姿势,推开心头那些沉重的记忆,再次将秦关从脑海中拽出来——小吴说过,带秦关去湖畔风情酒店的那晚,秦关一路都在酣睡。
杀过人的家伙,也能安然睡着。
那么,这个冯智呢?他也和秦关一样,心思素质过人?
但冯智实在没有作案嫌疑。
首先,时间上完全推翻——从案发前到现在,冯智一直待在学校,秦关所说的新荷宾馆、嘉园小区,确实监控拍到过穿着那件短外套的身影,但,一定不是冯智。
秦关所说的,徐如意在海洋馆和新荷宾馆“布局谋划”那天,冯智正在学校上课。
湖畔风情酒店,秦关和戚敏幽会那天,冯智在做家教。
而在那之前,冯智参加了学校一个社团活动,为期三天,他全程在,不仅有活动照片,还有十七八个同学可以证明。
其次,没有发现冯智有其他同伙。
冯智在校常聚在一起玩耍的朋友,就是他的几个室友,同学老师都可以证明他们四人关系融洽形影不离,但,另外三人同样也没有作案时间,他们也一直一直在学校。
冯智名下的手机,常给冯香苹电话和视频,偶尔也有给徐如意打过,但,都不是秦关所说的时间点。
他们聊天的信息,也都是平常的问候和互动——这一块,老何也已经彻查。
是的,他早查过,查得细,还查得深。
他从来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警察,从干刑警以来,他就只有着个笨法子,挖,深挖,扩大范围挖——这是笨法子,也是有用的法子,从前遇到的各种案子,他都是这样刨根究底地查明真相。
但,这一次,这个笨法子似乎根本没有用。
汽车在高速上疾驰,车前混沌的黑夜仿佛浓浓的墨汁,大灯用力往外推,也只能推出一小段的光明。
老何脑中,也如同这墨一般的黑夜。
冯智这条线竟是无效的?那秦关又何必死死揪着不放?究竟是那个阴险的律师在布局自救,还是这个看起来天真阳光的大学生其实城府极深?
应该说,是徐如意。
冯智如果参与,自然是因为徐如意——这样的盘算谋划,是徐如意干的?
老何掏出手机,手机静悄悄的,没有信息,也就是说“曾德美”依然没有找到——秦关提供了新线索,“曾德美”可能有前科,小吴已经在记录在案的系统中排查。
问题是,那个女人的犯案记录极有可能并非本地,就算是本地,没有姓名籍贯,仅凭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排查,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都无法计量。
真是头疼。
冯智这边是条死胡同,如果“曾德美”也始终找不到,那么,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结案?将这个有诸多疑问的案子交上去?就不顾后果了?
老何焦躁地辗转,怎么也睡不着,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汽车驶出高速,进入清晨刚睡醒的市区,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观澜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