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趾扣地的尴尬感觉，令许梨脸色当场涨红。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医院病房内的那番话，统统被周定禹听了去！
她忍住狂跳不止的心跳，和窘迫不已的呼吸，试图解释：“我……我只是为了应付……应付裴松。”
许梨说那番话的初衷，周定禹如何不知？
男人笑了笑，眼底多少带着点坏坏的味道，“哦？所以我只是许小姐用来拒绝烂桃花的挡箭牌？”
许梨一阵尴尬和心虚。
但她得承认，她确实算是变相利用了周定禹。
“抱歉……我是不得已。”许梨主动承认。
“没什么好抱歉的。”周定禹默了默，目光凝着她涨红的脸，“许小姐这次做的很漂亮。”
顿了顿，“所以，既然一切都解决了，又为什么心神不宁，影响工作？嗯？”
男人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对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慵懒松弛。
许梨愣了愣，随即有一种她做了什么，在想什么，都逃不过男人法眼的可怕念头。
于是也不准备瞒着了。
但这里到底不是聊那些事情的好场所。
顿了顿，“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吧。”
周定禹挑眉：“荣幸之至。”
两人出了集团，在周边随机找了一家餐厅。
等饭菜的间隙，她如实将自己的“纠结”，统统告诉了周定禹。
讲述完，她垂下头来，餐厅暖黄的吊灯将她巴掌大小的脸，映照的像是镀了一层脆弱的柔光，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
“不仅辜负和伤害了裴松，今天在看到头发花白的裴父裴母时，心里更觉得沉重。”
话落，餐桌上空安静几秒，周定禹懒懒向后靠了靠，指节敲击着桌面，半晌才开口，
“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纠结到没办法静下心工作？”
许梨点头，大方承认：“是。”
周定禹轻嗤，“没想到许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男人这话有些若有所指，许梨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讽刺。
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笑了笑，幽深的目光盯着她，“还记得小时候，那年暑假你去周家老宅做客吗？”
许梨点头：“记得。”
周定禹：
“那时候，大概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用阴沟里的老鼠来形容也不为过。是许小姐用善良拉扯了我一把，告诉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可以永远相信你。”
说到此，目光定定盯着许梨，声音莫名有些微哑，“还记得吗？”
许梨抿唇，眼睫颤了颤：“记得。”
周定禹淡淡戏谑一笑，
“所以我很好奇，没多久，在许小姐不打招呼就离开之后，偶尔有没有想起过我，在想起我的时候，又有没有产生过一丁点愧疚心理？”
许梨：“……”
不知为何，她从男人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谴责”和某种复杂的情绪。
顿了顿，开始回想从前——
小时候的她，几乎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父慈母爱的环境，潜移默化影响着她对待周遭的人和事物，都保持着一颗善意的心。
她记不清自己救助过多少小动物，随手帮过多少人，对多少人释放过善意和温暖。
更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善事，对那些人产生过什么影响。
因为随手给弱者提供帮助，对那时的她来说，就是本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此刻听到周定禹这样问。
她的脑海里猝不及防再次回溯起了关于幼时周定禹的那些画面——
熊孩子们将他堵在墙角，泥泞的地上，他抱着头蜷缩成了一团。
她气不过，就出手相助，锄强扶弱的念头，让她将他护在了身后。
并为了震慑那些熊孩子，她当场放下豪言壮语，对小周定禹说：
“我爸爸是周家的贵客，我是尊贵的小客人，以后我保护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放心，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从那时起，那些在周家老宅做客的日子里，她就多了个小尾巴。
小尾巴十分黏人，常常在她一睁眼的时候就跑到她的房间里，眼巴巴的扒着床沿望着她，给她很多东西。
有时候是一颗糖果、一个樱桃、一把瓜子……一片奇形怪状的树叶或是一块漂亮的鹅卵石。
那时候，六岁的她心安理得的接受着那些东西，并未往深处去想。
也只当小尾巴是她在周家老宅短暂的居住时光里，一个小小插曲。
一个她随手帮扶的弱者，或者说是……生活的调剂。
所以，在她离开的那天。
看到后视镜里，瘦小的男孩追着车子跑,不停的跑，不停的跌倒，不停地爬起，又不停的追……
直到小男孩在后视镜里，变成了一粒芝麻大小的小小缩影，直至消失不见……
她心里其实并未有多大的动容与感触。
她只知道，她要回归她的生活。
而小尾巴，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可此时此刻，在她猛然想起这些画面，又面对着面前男人那双戏谑轻浮的眼睛，听到他突然这样问自己时。
一些沉闷无声的、迟到的震撼，开始从不知名的地方冒了出来，像藤蔓一样，蜿蜒爬上她的心脏。
渐渐收紧……
她代入了当时的他。
眼睁睁看着那辆疾驰的车离去，拼命去追，拼命去赶，想让车停下，想让她留下。
可车越开越远，小小的他除了陷入无能为力的绝望……
什么都做不了。
喉间酸涩袭来，许梨终于张了张口，发出一个干涩难听的音节：“我……”
顿了顿，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对不起。”
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如同划破湖面的碎石，带起深深的涟漪与沟壑，无声地在两人之间荡开，随即又凝固……
“呵……”周定禹轻飘飘笑了一声，震颤开周遭凝固的空气，默了良久，盯着她的眼睛，涩然出声，
“所以许小姐，你还觉得随意释放的爱和善意，对人造成的结果，只有救赎，没有痛苦吗？”
许梨哑然失声……
周定禹摸出一根烟点上，打火机在拇指碰擦下，火苗骤然窜起，光影跳动间，将他的表情映衬的愈加晦暗不清。
沉沉吮吸一口，烟草的气息顺着喉管在肺腑过了一遍，周定禹这才重新开口，
“如果你当初在裴松提出跟你试交往的第一时间，就言辞拒绝，你觉得，还会发生这后面的事情吗？”
“许小姐，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做出任何做不到的承诺。”
“更不要给人兑现不了的希望。不管它的出发点是好，亦或是坏，是有口，还是无心。”
“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