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连连,艳阳高照,鸡飞狗跳。
灿烂的阳光从东边割来,割到哪里,哪里的村民便加快收割动作,太阳烤过去热起来,便不得不结束今天的收割,收拾工具,挑上打好的稻谷回去晒。
太阳以这种方式陆陆续续逼退了一半的村民。
苏老大家的地在最西边,还能再干一会儿。
收工的村民们有意无意望向地里打稻谷的苏长槐。
从前他是地主家的大少爷,从不下地。分家后,他在镇上酒楼上工,也不下地。今天竟然请假下地,很稀奇。
从他的动作看出,他的确不会干农活。
颀长的身姿很努力地举起水稻,狠狠摔向稻桶。
嗯,看起来很努力,也很柔弱。
苏长槐出现在东边牛婶家田里时,他披着阳光,熠熠生辉。
他借了牛婶家的方稻桶,想扛回自家田里打稻谷。他太瘦太弱了,那纤纤细腰怕是会被稻桶压折。
于是好些人帮着他抬稻桶。
他们以为他只是负责借,沈碧玉来了再打稻谷,没想到他笨拙而努力地打起来,一打就打到现在。
哪怕沈碧玉来了,也还是他在打,挥汗如雨,却更加楚楚动人。
“苏老大挺勤快的哈!”
年老的榆树遮下一片阴翠,干不动的老人和小孩在树下等待、玩耍。
沈碧玉撇下两张芋头叶子铺在地上,放下苏岁岁,便要下田。“姣姣,帮阿娘看会儿妹妹!”
“啊呀呀!”苏岁岁趴在芋头叶子上,望着田里愤臂打稻的阿爹阿娘流口水。
她本来只在饿的时候粘阿娘,经过早上的虫子盛宴,她愈发粘阿娘了。
阿娘在,口粮在,安心也在。
阿娘就是她的全世界,她咿咿呀呀喝退周遭的蛇虫鼠蚁,咿咿呀呀地望着阿娘磨拳伸腿。
同村几个比她大一些的宝宝会爬了,暑天挂着清鼻涕,在她前面爬来爬去,不嫌地上脏,用一个个光屁屁对着她。
宝宝间用天然的婴语交流,乐得咯咯笑。
几个老人坐在树下聊得正欢,时不时瞥一眼自家宝宝,喝住宝宝塞脏东西吃。
“耀祖,和岁岁玩嘛!”苏姣姣的闺蜜阿香唤她一岁的弟弟。
耀祖听了姐姐的话,果然爬向苏岁岁。
“我弟弟陪你妹妹玩,你放心和我玩吧。”
正在翻花绳的苏姣姣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嗯嗯!”
一个很壮实的穿着开裆裤的男宝宝爬了过来,手里抓着半截蚯蚓,指甲里黑黑的。
“咿呀呀呀呀呀!”
Σ(っ°Д°;)っ你不要过来哇!
苏岁岁万分惊恐。
阿香咯咯笑起来:“你看,你妹妹和我弟弟玩得真好!”
好什么好!
你家耀祖手里拿着半截蚯蚓欸,半截!另外半截在哪里?
苏岁岁更加愤力地踢腿踢胳膊。
“妹妹会爬了!”苏姣姣惊叹,不翻花绳了,蹲在地上,拍手鼓励:“妹妹再爬一爬,爬到姐姐这里来!”
前有二姐,后有耀祖,苏岁岁选择爬向二姐。
但她太小了,再爬不动,刚才爬的那一下像梦一样不真实。
然后她被掐住腰,离开了芋头大叶片。
小脚丫蹬啊蹬啊,蹬到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上,牛婶抱起了她。
“老幺小着哩,以后有她爬的时候。”牛婶抱着她,撸她的后背。
苏岁岁闻到一股牛的味道,汗汗的,臭臭的,之前喝的奶涌上来,堵在喉咙。
她尽力憋住这种难受的感觉,用力挤出一个笑来。
牛婶是个好人,阿爹阿娘现在用的稻桶就是借的牛婶家的,牛婶之前还送了阿爹半桶新鲜的牛粪糊墙。
家里的墙洞多,没糊完,床下还有老鼠洞要堵,还需要牛粪呢。她家没有牛,还得跟牛婶要。
所以她要表现得好一点,争取牛婶下回看在她可爱的面子上多送几坨新鲜牛粪。
艹!她家真是太穷了!
小小年纪为屎卖笑,穷人的孩子果然早当家啊!
牛婶两横缝眼一弯,笑眯眯道:“这女娃娃有意思!”
她两个儿子都是光棍,想抱孙子想得头都快秃了,她抱过村里每一个小娃娃,一抱就哭,只有这个娃娃看着她笑。
真好,真好。
真想送点什么给这个讨喜的娃娃,但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前些时候她爹来要过几坨牛粪,不知道够不够......
傍晚,还是很热。
天边有夕阳,很红。
苏岁岁睡醒被装进洗过的婴儿篮中,阿娘给她换了铺在底下的布,很干净舒服。
沈碧玉哼着歌儿翻院中晾晒的稻谷,要借着夕阳的光再晒一晒。
今年的收成好啊,同样的田,去年挑了五担,今年挑了八担。
苏长槐在厨房做饭,顺手掐了几根空地里的葱。
菘菜抽的芽开始绿了,芫荽还得长长才能滚烫,鱼腥草经过几回雨水越发茁壮,苏长槐掐了一小碗凉拌。
月明星稀,青蛙呱啊呱。
苏家人又来到了夜谈时间。
“妹妹会爬了真的!我和阿香,还有牛婶婆都看到了!”苏姣姣兴奋地分享苏岁岁的进步。
于是苏岁岁收获了很多夸赞,还被阿爹高高抛起,又接住,又抛起,又接住,笑得口水流成丝。
当小宝宝真好,这么一件小事就能被夸上天。
苏姩姩拿出叠成方块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三块桂花糕。
“我今天事做得好,夫人赏了我几块糕!”苏姩姩一人分了一块。
苏姣姣望着桂花糕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捧着,闻着,伸牙咬下一点点来,细细感受流淌在唇齿与口腔间甜腻与清香。
“真的有桂花味耶!”
苏姩姩看着苏姣姣静静地笑,有些心酸,有些愧疚。
她比姣姣大两岁,姣姣没出生前,还没分家,她过了两年好日子,不像姣姣和岁岁,生下来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若她是个男孩子,是姣姣和岁岁的大哥哥,那么爹爹不会被分出来,现在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姩姩?姩姩!”
她看向阿爹阿娘,只见阿爹还好好拿着桂花糕,阿娘只捏了一点抹进岁岁嘴里,二人都没吃。
“姩姩你自己吃了吗?”阿娘问。
苏姩姩点头。
其实她没吃,一盘糕有四块,夫人吃了一块,腻了,剩下的要她拿去倒了,她偷偷揣回来给家人吃。
苏长槐一阵心痛,想起在那个家时阿玉再怀,娘找了个道婆拿姩姩做法,吓退投来阿玉肚子的女胎。
姩姩大了,那些发生在她一两岁的事情或许不记得了,但对她的伤害到今天都没有结束。
苏长槐轻叹:“姩姩到爹爹这里来。”
苏长槐喂姩姩吃桂花糕,姩姩不觉泪流满面。
“甜吗?”
“甜。”
“姩姩喜欢吗?”
苏姩姩沉默。
“爹爹的事还没说呢,阿爹涨月钱了,以后姩姩不必去别人家里做婢女。”
“以后爹爹每个月都给你们买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