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星空。
身后,鸡犬与村落越来越远。
身后的队伍很长很长。
回到客栈,林初旭早早上床。
他失眠了。
云游那么多天,这是他第一回失眠。
那个小村落守村的汉子真壮呐。
那个小村落一直都这么热闹么?
那个小院真的好小,门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缝。
那家的男人长得很好看,还有一个长得很像萧千袭的大儿子。
还有那个最后才走出来的少女,太温柔了。
整个人简直像水凝成的,哪怕发脾气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与小姐妹决裂,生气又悲伤,所以眼角、鼻头都红红的,楚楚可怜。
与她对视只有一眼,却好似过了好几辈子般漫长。
这是为什么呢?
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
客栈本喧嚣,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喧嚣。
他撩开床帐,天色灰蒙。
何管家不久就要叫他起床吃早饭了,他却在这时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骑着白马四处云游,蜀川东南地动,消息很快传到上锦,父亲请求皇上拨款赈灾。
父亲不放心,修书一封要他瞧瞧去。
那一回,他甩掉了侍从,快马加鞭来到一个村子。
村子成为废墟,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的人麻木地坐在废墟中。
村子的尾巴,孤孤单单一片废墟,一个头破血流的少女哭嚎着,用十指挖废墟下的亲人。
“阿爹!阿娘!妹妹!你们在哪儿?”
他见少女十指滴血,惨不忍睹,便劝她别徒劳了。
他得到消息时,地动已经过去十天了。
埋在废墟里的人,早死了。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如狼,仇恨得很。“我知道你是官府的人,那么久了,你们在哪里?”
他愕然,感到自己的确来晚了。
那少女晕过去了。
他救了她,带着收集的消息回上锦。
途中,少女没有醒来,少女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多。
后来,那少女醒了,但什么都不记得了。
懵懵懂懂的少女像是水凝成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蒙了一层雾。
他想,他将人家救下来就要对人家负责,他便一点一点地教。
渐渐地,他发现她的力气比寻常姑娘大,好几个丫鬟合起来都欺负不了她。他还发现她的手很巧,喜欢编东西,用厨房发火的干草编草毯、兔子、小鸡、小鸭。
她将他当作世上最信任的人,看见他总是柔柔一笑,接着继续编草,她的屋子全是她用草编成的小玩意儿。
那小狼似的表情再没出现在她脸上,她越来越温柔,像手中的水。
时间也像手中的水,抓不住,偏流去。
少女长大了,他有了私心。
但他不想委屈了她,于是派人去蜀川打听,兵荒马乱,打听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有去无回。
想来,她那时候挖的就是她全部的家人吧。
母亲见他喜欢,做主提她为通房,放在房中养几年,等他娶妻后就纳为妾。
他不想娶别人为妻,也不想纳她为妾,于是跟家里闹了起来。
他要上战场,要用赫赫军功向皇上求一份恩典。
少女很傻,傻到随军吃苦。
少女很能干,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能挑能扛,不添乱,还能帮忙。
有她陪伴,他所向披靡,屡立战功,成为护国将军。
夜晚繁星点点,他们依偎在篝火边读家信。
信中说林家世代从文竟出了个将军,家中不再勉强他娶妻,同意他们俩的事,只要他们早些回家。
那晚,她没有宿在将军的营帐。
明天有一场硬仗。
他在前阵杀敌,不知道原来他每次杀敌的时候,她也在。
她身上有太多惊喜和意外。
这次的战场在蜀川,敌人帅旗上挂着几具干尸。
她嚎啕大哭,不要命地冲向敌人战车。
被什么公主划得全身是口子。
一个血人像片羽毛倒入他怀中。
满脸是血的她流出汩汩血泪,说她看到阿爹阿娘和妹妹了,她说她都想起来了,她说她的心好痛,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去捡稻穗,她希望和阿爹阿娘妹妹死在一起。
她还求他把她阿爹阿娘和妹妹夺回来。
一夜血战,她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躺在板子上。
只有她的尸身有血有肉,她的家人们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干尸了。
她的神情还是很温柔。
他拉着她和她的家人重回那个村子,村尾的废墟平了。
他把他们一家人安顿在一起。
他埋好了又刨开,看一看她温柔的神情,又埋,又刨......
直到十指血流,直到泪水流干,直到他父亲亲自来带走了他。
回上锦,他该议亲了。
很快,父亲母亲谈好了亲事,大家都很开心,好似从来没有一个温柔如水的少女出现过。
......
“公子!公子!”何管家敲门:“公子该起来了。”
“公子别忘了,我们今日该回上锦了。”
天完全亮了。
他大汗淋淋,枕巾湿透,心跳得很快。
......
下雨了。
山色空蒙。
苏小四近来想当妈妈了,挑了颗最满意的蛋,煞有其事地坐着。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蛋碎了。
它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苏姩姩坐在檐下编草鸡草狗,旁边垒着一垛比苏岁岁还高的干谷草。
苏岁岁坐在新编好的草毯上啜金手指,苏姩姩的手速快,草编的狗子、鸡、大牛一个接一个地放到草毯上。
苏岁岁的空间受到威胁。
“阿姐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编呢?”
“因为,手痒。”
苏姩姩问:“岁岁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要吃手指呢?”
“因为,手痒。”
姐妹俩相视一笑,苏姩姩将小妹妹抱起来,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才好了许多。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梦到除了她家人全死于地动。
那个梦很真切,真切到醒了很久不知眼前和家人们的生活是真是假,是否只是梦中失去一切的她生出的执念。
她的心很痛,很痛。
“姩姩、岁岁吃饭啦!”
“来啦!”
苏姩姩抱着小妹妹去厨房。
苏姣姣站在院中,顶着一片大芋头叶子,指向墙头。
“阿爹阿娘,墙上有只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