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坏人,连累好人。
这是苏长槐教苏家福的第一课,从他身上学到,又教还给他。
苏长槐想起守着岁岁的那两天两夜,他心底的绝望与自责,也正是在那一夜他深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坏人不分大小,他不该同情任何坏人,也不该天真地以为能教育好坏人。
苏家福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恍惚又错愕时,袖子里的匕首滑了出来,雪白的匕首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沈碧玉、萧千袭上前来,一左一右护着苏长槐。
“咦~”村人惊叹,尽管他们离苏家福远,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柚子掉了,捡起来,拍拍灰,继续吃。
“没想到福哥儿小小年纪倒很有手段!”
“他爹娘是苏老二和陈翠萍耶,这是天赋,天赋!天赋你们懂么?天生就会!”
潜伏在村人中的那几人替苏家福捏了把汗,不愧是老爷看上的孙子,这么直接的手段他们就想不到,即使想到了也不敢。
果然很有天赋。
毕竟那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和哑巴少年很能打。
苏家福感到唇角东西流下,用手一摸,是血。
黏糊糊的血。
望着手上的鲜血,他的恍惚好了一些,头很晕,下巴很疼。
他从不知道从前任他欺负的大伯有这样的力气。他成长了几年,该越来越强壮,他大伯老了几岁,该越来越弱才是,怎会?
他不死心,可怜巴巴、委屈至极地望着苏长槐:“......大伯......我不是......”
“唔!”话未说完,一团泥巴砸进他嘴里。
“堂哥坏。”从沈碧玉腿后探出一顶小草帽,奶声奶气道。
苏岁岁本来在洗脸,阿娘要去割草喂牛,但阿娘突然关门不割草了,阿娘说苏家福来了。
她当即就想找点什么给自己报仇,端脸盆泼?她家的脸盆和脚盆一样大,她端不起来。
拿石头砸?只要不挑很大的石头她都拿得动,但石头被阿娘狠狠嵌在地里,她抠不出来,还差点劈了自己的小指甲。
她还能拿点什么呢?
这时她看到了厨房外的一小条菜地,用她的尿浇灌的葱姜蒜很茁壮。
她咬咬牙,抠了好几坨泥巴。这么热的天,泥巴还有点湿润,看来阿娘才用她的尿浇过。
忍住恶心,加了点洗脸水,团成团,捧在手里伺机而动。
等的就是这一刻。
苏岁岁扔完泥巴团,脏兮兮的手在阿娘裙子上抹了抹。
苏家福抬脸,难以置信,那丫头子竟然没死!
苏姩姩、苏姣姣挡在小妹妹面前,怒视苏家福。
她们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的小妹妹。
苏家福见三姊妹团结的模样,他想起自己两个弟弟。曾经他们三个也是这样团结,可两个弟弟生死未卜,他还要认贼作爷。
爹不疼,娘不爱,兄弟离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所以他执意要来小虫村,执意等在苏家小院外,藏好匕首,再次伪装。
这把匕首他打算自戕用的,但想到害他到这般田地的人还好好活着,他就不甘心,所以他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没想到他的谋划如同脱出袖子的匕首,青天白日,暴露得干干净净。
他痛哭起来,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与委屈一股脑哭出来。
他从小在蜜罐长大,奶奶、阿爹、阿娘都很宠爱他,可奶奶死了,阿爹跑了,阿娘也不在了,弟弟们也不在身边,所以他被欺负得很惨。
原来,人生可以这样苦。
苏长槐不为所动,就要关门。
苏家福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可怜地唤“大伯”。
他不甘心啊,一定是方才他伪装得不够好,他还能再装的,他靴子里还绑了一把小刀,他还得再找机会。
村人笑嘻嘻,开始和稀泥。
“嗐!苏老大一个大人和孩子计较做什么?”
“是呀,哪个孩子不调皮,再说也没伤到人呐!”
“是呀,福哥儿没爹又没娘了,就剩苏老大一个亲大伯啦!”
“苏老大变了,一点都不仁厚!”
沈碧玉抄起一脚,踢飞苏家福。
苏长槐将村人的冷嘲热讽与假好心尽收眼底,抚门冷笑道:“我自然不仁厚,乡亲们仁厚,那么以后苏家福就由你们抚养了。”
“从此,苏家大房与二房断亲。”
说完,决绝关上院门。“嘭!”
“断亲?苏老大也太计较了!”
“呵,血浓于水,骨肉相连,这亲是他说断就能断的?”
苏家福慢慢爬起来,无论他怎么伪装,院门永远不会再为他打开。不甘心,还是很不甘心。
村人们叽叽喳喳,在苏家福望向他们的一瞬感到害怕:眼下苏家福没爹没娘没家,不会真要赖上他们吧?然后再把他两个弟弟喊来一起赖?
这可不成!
村人们指指点点着成群结队迅速离开。
苏家福苦笑,摸出靴子里的小刀,扎进脖子里,潜伏在村人里的几人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冲出来抬走了苏家福。
老爷这么多年来只收了一个孙子,要是死了得要他们陪葬吧。
没想到他们抬着僵硬的尸体回小虎村康宅,老爷听他们讲了一遍,竟笑起来,不但不罚他们,还赏了他们好些东西。
听说没根的东西都很怪,果然很怪!
沈碧玉端上野菜粥,冰冰凉凉,喝起来很消暑。
苏长槐感到如释重负,从此他们一家和苏长柏一家没有任何关系。
秋风萧瑟,交完这一年的粮食税,他们就要离开了。
苏长槐和苏姩姩把锅碗瓢盆收上牛车,苏姣姣把几串吊柿子收下来,苏岁岁坐在大牛背上梳理它的毛发玩。
沈碧玉、萧千袭去后院牵小母牛、赶鸭子。
邻居们来道别。
“苏先生真滴要走了啊?俺们舍不得呀!”大汉们哭唧唧,娃娃们红着眼。
没活儿的村人仍来看热闹。
“啧啧,苏老大要搬走了,那田咋办?”
“苏老大,你的田给我家种吧!乡里乡亲的,别收太贵的租子哟!”
牛背上的苏岁岁无语:他们还没走呢,这群人就看上了她家的田!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赶出兔子鸭子来,给大汉们一户一户地发兔子和鸭子。
“镇上院子小,养不了这么多,送给你们养了。”
大汉们推辞,推辞不过抱着鸭子和兔子哭唧唧:“苏先生你们一家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