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长丰征峰超市开业（五）
当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征峰超市的霓虹灯突然次第亮起。红色的"；征峰超市"；四个大字在夜空中格外醒目，像是用荧光粉勾勒的巨轮，载着满舱的光明停泊在小镇的港湾。
货架间的顾客渐渐稀疏，但收银台前的长龙依然蜿蜒，绿裙子收银员小陈的机械算盘已经换了三次算珠，指尖沾着铅笔灰，在账簿上留下细密的黑色足迹。
超市外的空地上，自行车、拖拉机、板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像被顽童打翻的积木。凤凰牌自行车的铃铛在夜风里叮咚作响，永久牌自行车的挡泥板沾着泥点，飞鸽牌自行车的后座上还捆着半筐山芋。
穿的确良衬衫的青年靠着自行车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照亮他腕上的上海牌手表。他望着超市灯火通明的橱窗，突然笑出声："；这自选超市，真他娘的新鲜。"；
玻璃橱窗内，商品在霓虹灯下泛着奇异的光。英雄钢笔与牡丹牌收音机并列，上海手表与蜂花护发素相邻，光明牌大白兔奶糖和冠生园月饼挤在同一个货架。
穿蓝布工装的老张头蹲在散装糖果柜前，布满老茧的手捏着牛皮纸袋，白糖的甜香混着花生米的油香直往鼻子里钻。
他身后传来小孩的哭喊，原来是穿红裙子的小丫头打翻了玻璃罐装的麦乳精，褐色的粉末在瓷砖地上撒成一幅抽象画。
穿回力鞋的学生们在货架间穿梭，他们的书包里装着刚买的作业本和蜡笔。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够货架上的玻璃弹珠，穿白衬衫的售货员蹲下身，把彩色弹珠轻轻放进孩子手心。
灯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弹珠里的彩色花纹在孩子眼里流转，像撒了一地的彩虹糖。
货车司机赵大勇的军用水壶里灌满北冰洋汽水，钥匙串上的小铜铃在腰间叮当响。他蹲在超市门口啃烧饼，芝麻粒掉在水泥地上，引来几只觅食的蚂蚁。
穿的确良衬衫的采购员与他争论毛竹价格，他们的声音混在拖拉机的突突声里，像首不成调的乡村摇滚。
街角的馄饨摊开始飘香，老煤炉上的铜锅热气腾腾。摊主用竹编漏勺打捞漂浮的虾皮，青花瓷碗里盛着透亮的汤水。
穿蓝布衫的老汉捧着馄饨碗，热气熏得他眯起眼睛，碗边留下的葱花像撒落的翡翠。他望着超市的霓虹灯，突然想起年轻时在上海见过的霓虹招牌，那时的他还是个拉黄包车的年轻人。
夜色渐深，保安小周开始夜巡。他胸前的"；治安联防"；袖章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顾客止步"；的警示牌。
货架阴影里蜷缩着一只流浪猫，它的眼睛在光束里闪成两团幽火。小周从口袋里掏出半块桃酥，碎屑掉在瓷砖地上，猫咪警惕地嗅了嗅，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
最后一位顾客是拄拐杖的老太太，她颤巍巍地掏出纸币购买最后半斤桃酥。
收银员小陈接过纸币时，发现上面还留着折成四方的痕迹。老太太把桃酥装进蓝布手帕，皱纹间藏着满足的笑意。
当她转身离去时，拐杖点地的声音在空旷的超市里回荡，像首悠长的挽歌。
超市外的霓虹灯渐渐暗去，夜空重新被星光占据。玻璃门上的"；欢迎再次光临"；贴纸泛着微光，像只不眠的眼睛。
"；滋啦——"；油淋在葱丝上的脆响掀开了包厢的热闹。张峰挽着袖口翻炒最后一道干锅肥肠，后厨的暖光在他侧脸镀了层金边。王雪芬端着松鼠鳜鱼转出来，糖醋香气撞进吊灯的光晕里："；各位，主菜上齐啦！"；
陈光第一个跳起来鼓掌，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别针在灯光下闪烁："；张总这手艺，不去开餐馆可惜了！"；他面前的清蒸鲥鱼泛着玉色光泽，蒸鱼豉油的咸鲜混着葱姜香。李姐笑着夹起块鳜鱼："；要我说，这松鼠鳜鱼比国营饭店的还好。"；
张峰解下围裙时，脖颈后的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淌。他举起青花瓷酒壶给陈光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这杯敬大家，没有你们盯着货架陈列，没有小王熬着夜对账……"；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王雪芬适时伸手替他整理领带，指尖残留着炸茄盒的面粉香。
"；张总太见外了！"；采购部小王举起可乐罐，易拉环拉开时溅起的气泡像小小的烟花，"；今天，收银台排队的人龙绕了超市三圈！有个大娘买了五袋盐，非说是给未来五年囤货。"；包厢里爆发出哄笑，吊灯在笑声中轻轻摇晃。
穿米色套裙的客服主管小刘突然站起，从包里掏出本卷边的笔记本："；我记录了些顾客建议……"；她翻页的沙沙声里，张峰的眼神突然发亮："；你说有老人提议设休息椅？"；他抽出钢笔在桌布上疾书，墨渍晕开成小小的云朵。
王雪芬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夹进张峰碗里，排骨表面的糖壳在灯光下闪着琥珀光。"；别光顾着工作，"；她的玉镯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声响，"；尝尝我的拿手菜。"；张峰咀嚼时，腮帮鼓得像囤货的仓鼠，王雪芬笑得眼角的细纹都盛着温柔。
陈光突然掏出怀表："；十点整！是不是该切蛋糕了？"；双层奶油蛋糕被推入客厅时，蜡烛的光晕映着每个人发亮的眼睛。张峰切蛋糕的手突然停顿，奶油刀在"；征峰超市"；的巧克力牌前颤抖："；其实最该感谢的是……"；
"；是时代！"；陈光接话接得响亮，"；是不要票证的好时代！"；玻璃杯相碰的脆响中，窗外的霓虹灯正拼出"；征峰超市"；四个大字，像镶嵌在夜空中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