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抓住你啦，拉克！”
“才没有呢！” 我抗议道，“我躲开啦！”
“你不能每次都躲开，拉克！” 另一个小孩抗议道。他叫丹尼，“这样就不好玩啦！”
“可我是猎人呀！” 我抗议，“猎人就该赢！噗咻噗咻！”
我朝面前这群爱抱怨的 “小怪物” 们射出更多无形的箭，他们中有不少人兴奋地尖叫着，假装躲避，更多的则夸张地倒抽一口气，伸出舌头，以一种滑稽又温顺的样子翻倒在地，假装死亡。
“但有时候我们要是能伤到你，那就更有趣啦！” 丹尼坚持道。
我猛地一跃，牙齿咬进肉里，飞奔而过时扯下一大块美味多汁的人肉。我速度太快了，五个人同时反击都没碰到我，我吞下了战利品。人类的味道真好！我冲过一丛灌木，脱离他们的视线，趁他们下一次露出破绽时再冲出去攻击，开心地大笑起来。这太 ——
“好玩，哈？” 我轻声喃喃自语。
曾经确实好玩，不是吗？我在想，要是现在就把丹尼吃了，会有多好玩。人类肯定会立刻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但我现在知道，人类各不相同，而且绝大多数人甚至远远比不上我过去一直能巧妙应对的那些人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会很刺激。能证明我比这座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类都优越。
然而，不管肚子里的饥饿感如何强烈地驱使我这么做，我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说服自己付诸行动。再也不会了。现在只剩下厌恶，只剩下揪心的痛苦，无论那些快乐的回忆多么鲜活。
又一次，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持续的饥饿感伴随着疼痛，一种愈发强烈的渴望，每过一个小时就越发难以抗拒。我怀疑自己可能开始走向死亡了。
“拉克！我们要抓住你啦！” 一个叫萨布丽娜的女孩咯咯笑着，从后面朝我扑来。
我往旁边一闪，她一下子冲过我身边，一路笑个不停。
“噗咻噗咻。” 我说着，又射出两支 “箭”，“我把所有怪物都消灭啦。现在该换别人当猎人咯。”
孩子们立刻兴高采烈地争着要当故事里的下一个英雄。我知道，他们大多数都在五六岁之间。六年。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么长的时间。人类花这么长时间学习和成长，对我来说太奇怪了。是因为他们会遗忘吗？奥古斯特说他的年龄是这个的好多好多倍。我才几个月大，还不到一岁，然而我已经开始觉得这些人类小孩有点…… 幼稚。
不过，也许这是饥饿在作祟。这些游戏平时都超有趣的。人类饿的时候似乎会变得脾气暴躁，也许我也一样。我在很多方面都和人类不同，但正是这些相似之处让我痛苦。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从没遇到过奥古斯特，从没学过他教的东西。但我遇到了，也学到了。而现在，我永远无法忘记。
我重新扮起怪物，安心扮演着那个等着被 “杀死” 的角色，突然感觉到死亡正在靠近。不是我预料中的那种假装的死亡，甚至也不是饿死。不，这是我当初在森林里遭遇过的那种死亡的感觉。我颤抖起来，肌肉本能地紧绷。看来，又有一只怪物朝我来了。
这感觉很奇怪。我从没想过会在人类城市里遇到另一只怪物。不过，我闻到它的气味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气味有点熟悉，但在大多数方面又很陌生。什么样的怪物会在城市里却不引起恐慌呢？我想答案很明显：像我这样的怪物。人类看不见或者认不出它和他们不是同类的怪物。
犹豫让我呆立在原地。好吧，我闻到城市里有只怪物。那又怎样呢？如果人类没注意到它，那它可能没伤害任何人。所以我是不是就…… 待在这儿继续玩？当然，为什么不呢。我喜欢玩。反正这也可以是我饿死之前做的事。
然而，不幸的是，很快就很明显那只怪物正朝我靠近。事实上，虽然它确实不紧不慢，但我很确定它正径直朝我而来。我看了看其他人。我想，他们是我的朋友，即便我和他们都不太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留下来保护他们？还是离开，把怪物引到别的地方去？
我犹豫了太久，以至于已经由不得我做决定了。我感觉到那只怪物在空地 —— 呃，我想这里应该叫庭院 —— 周围徘徊。
它闻起来比我强大得多。不过我倒也没被这点吓到；在森林里，我就是靠和比自己强大的东西战斗才活下来的。但随着它的移动，我很快又闻到了一些更熟悉的气味。是抓走克莱雷塔的那群人！他们也在这儿，不过少了两个。希望我能躲起来，让他们去和怪物战斗。
虽然…… 如果这是一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那它会不会是一顿理想的美餐呢？既能获得力量，又能吃到食物，还不用失去我现在如此依恋的这具身体。然而，当那只怪物终于近到我能看清时，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乌有。
当她走进我和朋友们正在兴高采烈玩着猎人抓怪物游戏的庭院时，我认出了朝我走来的这个人。她闻起来像只怪物，但我之前见过她，还把她当作人类。回想起来，这气味和我记忆中的相比，明显有了变化。那个总能知道我在哪儿，每次都能识破我埋伏的猎人回来了。她肯定也一样认出我了。
和我们上次见面时一样，她身着战斗装束。与其他穿着繁杂的人类不同，这个小个子女人的皮甲穿在她身上如此自然，我简直无法想象她穿别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她那长长的黑发只用一件廉价的、满是破洞的连帽斗篷束着，她走近时，斗篷在身后轻轻飘动。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手中握着长矛，矛头的某些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像我一直试图捕捉她身体周围那些无形的闪烁动静一样。她的脸毫无表情，与我习惯在人类脸上看到的丰富表情相比，这几乎有些吓人。还有她的眼睛…… 和上次不一样了。变成了蓝色，不再是绿色，瞳孔上下微微拉长，让我有点想起我曾经吃过的许多猫鼬。但毫无疑问还是她。我原以为人类的眼睛颜色不会变，也许我错了。
或者也许我应该相信自己的嗅觉，不再把她当作人类。不过，礼貌还是要有的。奥古斯特一直坚持让我要有礼貌。
“你好，维塔。” 等她走近，我礼貌地点点头，向她打招呼。
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脸上闪过一丝极其轻微的惊讶。然而，这个反应有点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她做出这个表情时，根本没往我这边看。回应我时也没有。她来这儿是要和我决一死战，但我似乎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
“嘿，” 维塔回应我，“这…… 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也能对付。抱歉，小朋友们，你们现在都得离开。”
“拉克，你认识这个人吗？” 丹尼小声问我。
“认识，” 我说，“她是个猎人。她会杀怪物。”
“好酷啊！” 丹尼羡慕地说。
“你们应该听她的，离开这儿，” 我告诉他们，“因为她有长矛。”
其他孩子考虑了一下我这无懈可击的逻辑，觉得没错，他们或许真该听这个拿着长矛的猎人的话。他们遗憾地散开，去别的地方继续假装互相刺杀或啃咬。维塔的目光随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扫视，最后部分落在我身上…… 但也不完全是。
“我的队友觉得这招不管用，” 维塔评论道，“他们觉得你会挟持人质，或者直接开始吃人。但你变了很多，不是吗？真惊讶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咽了口唾沫，她向前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
“我什么都记得，” 我告诉她，“我的记忆完美无缺。”
“真的？” 她有些好奇，“那肯定很糟糕。”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这其中有种黑色幽默，这个人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和她的队友是这座城里唯一知道我是什么，并且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人，所以他们自然是来杀我的。我怎么能不笑呢？
她趁我分神发动了攻击。
我料到她会比以前更快，但没想到这么快。长矛刺出，我侧身闪避，左上臂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我的血染黑了矛头，长矛抽回时，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饥饿感愈发强烈地控制着我的思维。
我向后一跃，试图拉开尽可能大的距离，周围顿时响起震惊和愤怒的惊呼声。维塔也许清走了附近的人，但我们绝不是孤身一人。在人类城市里，很少有地方是没人的，现在看来，她就像无缘无故地要刺死一个孩子。
“猎人执行任务！” 维塔朝他们喊道。
我可没闲工夫留下来看这招有没有用，也不在乎。我奋力逃跑，四肢却像在水里游动一样沉重，才刚开始跑，我就已经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我什么都没吃啊！我一直在等死，然而现在，我满脑子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长矛再次刺中我，我更饿了。或许更重要的是，它撕开了我的斗篷，露出我藏在下面的一只额外的手臂。我想反正也没必要再隐瞒了。我扯下面具，我需要周边视野…… 更不用说要露出牙齿。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深知，我在这里开始爱上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永远都没了。面具下的东西暴露后，我再也回不了这座城了。我本想独自离开他们！我本想平静地死去。但如果这个…… 维塔，不管维塔是什么东西，想逼出我的饥饿感？
那就让她来平息它。
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朝我飞速袭来，我一口咬住，猎人不禁皱了下眉。终于，我跑到了庭院边缘，直接爬上了建筑物的一侧。人类不擅长攀爬垂直的墙壁，我需要尽可能拉开距离，好有时间想出巧妙的战斗方法。
我想，又要开始了。即便面对看似无法战胜的对手，胜利的念头还是不由自主地让我充满期待。和猎人战斗很有趣，但是…… 这样不对。猎人是好人，他们最后应该获胜。…… 不，没时间想这些愚蠢的念头了。我得集中精力。
现在我在屋顶上，原以为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可很快这个想法就动摇了，因为维塔试图一跃就跳到屋顶上。她没跳上来，还说了一句奥古斯特坚持不让我说的话，我猜她大概开始往下掉了，但我没停留去看。我跑到屋顶另一边时，她第二次起跳，这次跳得比屋顶还高，重重地落在石质屋顶上时又骂了一句。哇哦！我从没见过人类能做到这样！至少她看起来不太擅长。我跑到屋顶边缘后，立刻跳回地面，这让维塔又恼怒地咒骂了一声，这让我有点好笑。
现在我在两栋楼之间的小巷里，终于可以真正开始战斗了。我一只手射出一片蛛丝，一端固定在一栋楼的墙上，另一端压在对面的墙上。等维塔沿着这条小巷追过来，她肯定会撞到我的蛛丝，或者至少得把它们切断，这样我就有机会 ——
我抬头一看，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带甲壳的、寒光闪闪的矛头朝我刺来。我闪避得太慢，没能躲开刺向头骨的致命一击，结果长矛从我的胸骨划到腹部，只差大概二十度就刺穿我的胸膛。
猎人没有像我那样从屋顶跳下来，而是直接跳到了另一栋屋顶，完全绕过了小巷，从上方发动攻击。就好像她知道我在计划什么！我忘了，我面对的不是普通怪物。我面对的是和我一样聪明，却拥有怪物力量的生物。
不过，我对生死之战并不陌生。即便伤口的血溅到地上，我也能预见必然的结果。维塔正在下落。她无法改变轨迹，落地后也不可能立刻躲开。我用一道重伤换来了这个机会，作为回报，我可以咬断她的喉咙。这是她的失误，她的损失。
但我看了一眼她的脸，尽管面无表情，我还是用蛛丝把她缠住，而不是取她性命。我挥动爪子，五根蛛丝粘在她身上，按照我的命令伸长，我绕着她移动，把她紧紧绑住。我感觉到有几个看不见的东西朝我刺来，我咬掉了一个，但另外两个还是刺中了我，让我充满了无法承受的恐惧，我别无选择，只能立刻切断蛛丝，尽可能快地跳开。我没能像希望的那样把她彻底绑住，但蛛丝还在她身上，而且很结实。应该足以阻止她 ——
“放开我。” 维塔命令道。
一开始我很困惑。我不会听从这个命令，为什么要听呢？
但我的蛛丝却听了。不可思议的是，它们服从了她。它们似乎自己松开了，我赶紧逃窜，猎人的嘴角绽开一抹笑容，她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锁定在我身上。
不是人类，我的本能尖叫着。根本不是人类！
“抓住她！” 这个怪物下令道。
她再次朝我猛扑过来，速度之快，我甚至听到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断裂声。即便有所防备，我还是没能躲开，她的武器在我的髋骨上方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那一直存在的饥饿咆哮声，此刻在我体内愈发响亮。好。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那就来吧！我附着在她身上的蛛丝，在我同样朝她扑去时，也向我伸来，但没有什么比我自己的爪子更容易切断我的蛛丝。我毁掉了这些背叛我的蛛丝，嘴巴瞄准了我最喜欢的攻击目标：膝盖。维塔这次疯狂的攻击，又一次给了我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而这次我不再手下留情。牙齿轻易地撕开一层层盔甲和肌肉，我迅速吞下了这几天来第一口真正的肉，那股力量让我的身体兴奋得颤抖。这是我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如此强大的力量浓缩在这么小的一块肉里，以至于我身上较小的伤口在短短瞬间就愈合了，流失的血液也得到补充，我的意识和力量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让我恢复到最佳状态。最棒的是，我让她腿瘸了，这就意味着我几乎已经赢了。她的膝盖后侧被咬得太深，我看到的骨头比肌腱还多。那条腿废了。
然而，维塔却抽出一把刀，不顾伤腿，猛地转身，直接砍断了我的二头肌，从手肘上方砍掉了我的一条手臂。瞬间，我又感觉到环绕着她的无形力量朝我袭来，但这次我连咬都懒得咬了。她不是人类。她甚至都算不上是个普通怪物！我回想起就在几秒钟前，我还傲慢地觉得不咬断她的喉咙是在放过她，现在真想嘲笑自己。那样做真的有用吗？如果受伤对她毫无影响，我又能怎么办呢？恐惧彻底压倒了我的本能、冷漠和饥饿，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逃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挣扎。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什么不干脆连命也丢了算了？那个怪物想要追我，但一声大喊让她停了下来。
“维塔！你敢！”
“什 —— 佩内洛普？我就快抓住她了！” 维塔抗议道。
“不行！” 回应的尖叫传来，随着我拉开距离，声音越来越小，“让其他人来处理！你就待在那儿，等我来给你治疗，不然你会在路上流血而死的！你在想什么啊，在这儿就开打？你为什么不按计划来？”
“情况有变，我只能随机应变。别担心，她跑不了……”
当我在城里狂奔时，震惊的喘息声和恐惧的尖叫声淹没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我浑身是血，真实的模样暴露无遗。现在支撑我行动的唯有盲目的恐慌。我用五条腿拼命奔跑，逃出城外，冲过一个个商贩摊位，很快就来到了我唯一还能去的地方。那个在这世上，我曾被承诺永远安全的地方。
衣衫褴褛，面具丢失，身体淌着黑血，我把自己锁在奥古斯特小屋的浴室里，开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