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大灯塔的顶端,一双眼睛注视着雷暴荒原,最后落在了孙必振的身上。
大灯塔的猎人们信仰司光之神,蓝王。蓝王的圣数是二十一,因此大灯塔共有二十一层,塔内有彩色扶梯直通塔顶。猎头司所选的是红梯,而红梯也因此象征着狩猎。
彩色扶梯共有二十一级,根据教义,猎兽者升一级,猎邪祟者升二级,猎异教祭司者升三级。抵达塔顶,可得飞升。
猎头司已经猎杀了十二只大野兽,四个邪祟,参与过无数战斗,至今未尝一败,现已处于红梯的第二十级,距离登顶只差一步,几乎可以与大灯塔的光辉并肩,和神明同行。
然而,他并未迈出这一步。
他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
其原因无人可知。
此刻,猎头司蹲坐在大灯塔二十层的窗前,俯瞰着平原。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的肌腱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变成了某种更为坚硬、更有效率的物质,他的内脏也变得紧凑且稳固。如今的他能轻松咀嚼骨骼,消化也不成问题,仿佛吃芹菜一样轻轻松松。
猎头司偶尔会羡慕启明司和邪术司,毕竟他们的外形更加符合俗世的审美,容易获得人们的喜爱,而他,只不过变得瘦而强壮,仿佛肉体被浓缩、升华了,最后只留下了骨骼。
但比起雷暴司,至少猎头司还维持着人形,但他明白:不同于上次,如今他身上的画皮已经脆弱得像鸡蛋壳,一旦破裂,就再也无法修复。
或许,这正是他迟迟不肯登顶的原因。
此刻,猎头司注视着下方萧瑟的草甸,雷光闪烁,他的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但当一个背着异教徒的异教徒出现在远处时,他的兴趣久违的被勾起了;作为猎头司,哪怕相隔数十公里,他依然能分辨出对方炁的强弱。
“强的那个病了,健康的那个太弱。”
猎头司自言自语,饶有兴趣地凝视着那小小的身影,思索着他们为何敢在雷暴平原上堂而皇之地行走,朝着蓝王的大灯塔走来。
随着那人影渐行渐近,猎头司察觉到了更多细节:
“背人的那个是雄性,被背的那个曾经是雌性,二人并非配偶,亦无血缘关系。”
再靠近些,猎头司甚至能嗅到那女人身上的盐腥味,随即认出了孙必振。
“我认识他,我曾经帮过他。”
猎头司依旧毫无表情,内心的好奇促使他走向红梯,双腿夹住梯子两侧,迅速下滑,很快便到达底层。
底层大厅里,三名猎人学徒蹲在一只临时小炉子旁,分食一块烤狼蛛排。狼蛛肉没有毒性,味道和鲜虾相似,但猎头司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早已不再需要食物。
为了避免碰到蝴蝶之门,学徒们将炉子架在靠墙的位置,尽量远离那镶嵌着地狱之门的柱子。见猎头司走入大厅,三名学徒慌忙站起,其中一人急忙擦掉嘴唇上的调料,把剩下的狼蛛肉塞给同伴,恭敬地说道,“猎头司大人?一切正常,您是……”
鞋钉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猎头司走近属下,伸出右手拇指,替他抹掉脸上的调料。猎头司的手大而粗糙,他分不清轻重,这一抹差点把信徒的脸皮擦破,猎头司自认为是好意,但那名信徒却误以为这是惩罚。
信徒的呼吸急促,脸颊像被狮子舔过一样火辣辣地痛,但他不敢有丝毫反抗。
“来了两个异教徒,赶在巡逻队之前,把他们带来。”猎头司平静地吩咐道。
信徒们不敢多待片刻,连忙跑出大厅,甚至没来得及熄灭炉子的火。
留下的狼蛛肉依旧放在炉子上。
炭火中的狼蛛排散发着焦糊的味道,猎头司闻到了,低下身猛地吹了一口气,试图扑灭火焰。然而,他这一吹,火炉内外形成对流,新的空气涌进炉内,火焰反而更旺了。
猎头司依旧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涌上了微弱的慌张感。他赶紧伸手进炉膛,捂住里面燃烧的木炭和松香,终于把火灭了。
他抽出手,虽然没被炭火烧伤,也没有引起痛感,但手上却留下了黑色的炭痕。
他轻拍了一下手,见还不够干净,便四下张望,趁没人注意时,他将手按在下身的兽皮上摩擦。很快,兽皮上多了一个黑色斑块,但仍未能彻底擦净手上的炭灰。
做完这些,猎头司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他的属下带着孙必振和召潮司归来。
严格来说,这三名信徒是启明司的学徒,并不归他管,但大灯塔内的所有学徒都听命于他,这并非教义所规定,而是因为学徒们发自内心地敬畏猎头司。
“猎头司大人,异教徒已经带回来了!”为首的学徒说道,他用银匕首抵着孙必振的喉咙,另外两人架着昏迷的召潮司。
孙必振被蒙上了眼,双手被绑在背后,由于事发突然,他还挨了信徒的两拳。
昏迷中的召潮司并未蒙眼,信徒们也认为她死了,毕竟她七窍流血,气息全无,但迫于猎头司的命令,他们还是把召潮司的“尸体”背了回来。
“我要见大祭司!”
孙必振口干舌燥、嘴唇裂开,不断喊着这句话,一路上背着召潮司,他甚至没有时间喝一口水。
“我要见大祭司!我是来贿赂你们的!我要见大祭司!”
“闭嘴!”用刀挟制他的信徒猛地用刀柄敲在他额头上,“站好!你面前的是猎头司大人!”
听到“猎头司”三字,孙必振悲喜交加,他猛地发力挣脱了对方的束缚,“哐当”一声跪倒在金属地板上,诚挚地说道:“我是欺诈司的外门弟子孙必振!我是来贿赂你们的!猎头司,您救过我,您大发慈悲再救我一次吧!您行行好!您救救我……”
孙必振说着,跪倒在金属地板上,连续不停地磕头,大厅内部回响起他磕头的声音。
猎头司依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胸站着,试图掩饰右手上的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