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深处弥漫着一股潮湿金属的气味,头顶老化的灯具闪烁着微弱的光,照不清每个人的脸,只勾勒出他们在墙上拉长的影子。
克洛维希娅站在一处岔路前,手中攥着一张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名单。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上面的名字,神情沉重。费斯特走上前,轻声唤了她一声。
“……这就是伦蒂尼姆市民自救军,决定撤出城外的全部人员。”克洛维希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被风干的纸。
她垂下头,长发滑落遮住半张脸,“损失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有些人决定留下,”费斯特站在她身旁,目光坚定,却也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萨卡兹虽然摧毁了我们的据点,但他们不一定掌握了所有协助者的名单。我们不知道情报泄露得有多严重,很多人……觉得事情还没有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哼,可以假装重新拥抱自己的平静生活。”站在管道口的洛洛冷哼一声,抱臂倚靠着墙壁,“他们看不到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吗?”
“别这么说。”克洛维希娅轻轻摇头,她的眼神柔和,却更显沉重,“他们很多人并不是战士。他们只是愿意把一丝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而已。”
她顿了顿,扫视四周——他们脚下是伦蒂尼姆的废弃管网,头顶是被侵占、践踏的家园。
“站在这里的我们……大多也不是。我们是不知该忠于谁的士兵,丢了工作的记者,对萨卡兹的盘剥愤愤不平的钳工,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受够了的普通人。”
“伦蒂尼姆市民自救军,本就是由这些人组成的。”她抬头,望向远方漆黑一片的通道口,“离开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不再只是传递几行情报、制造几把武器,或是与雇佣兵斗智斗勇。而是在一场真正的、不知何时结束,也不知将牺牲多少人的战争中,去寻找自己的位置。”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在试图驱散内心的沉重。
“我们一开始都相信:这是我们的伦蒂尼姆,理应由我们来守护。我们以为自己一直在抗争,可当那份恐怖真正降临时,它比我们预想的更难以承受。”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补了一句:“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怎样。朋友虽有了一些,但敌人也露出了獠牙。”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被剿灭,变成一群游荡在荒野的孤魂野鬼,最终四处飞散……”
“克洛维希娅,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洛洛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愿意来这里,不是为了接受某个人恩赐的解放。我们都是。”
他踏前一步,语气愈发坦率:“我是个工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自己亲手敲出来的工件最值得信任。我想从那些藏在宫殿、城堡里的人手中,救下自己的城市。一个人不够,我遇到了你们。”
“如果我们还不够,就去团结更多人。如果最终还是失败……”他耸耸肩,“好吧,那我接受这个结局。”
“喂喂喂——这不是还远没到说结果的时候嘛!”可露希尔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快点快点,加快脚步!这种臭烘烘的管道对伤员们的健康可不利!”
“是啊,”费斯特轻笑,“郊外的空气总比伦蒂尼姆城里好。”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凯瑟琳,那位沉默寡言、目光如刀的老人正从另一条支路走来。
“奶奶,情况怎么样?”
“确认安全。”凯瑟琳答道,“没有驻军,也没有巡逻的痕迹。像是一条废弃的检修通道,里面还有些不知用途的仪器。”
她皱了皱眉,“奇怪的是,没看到那条真正的‘补给线’。不过足够我们现在撤离了。”
“快点,小子。”她一拍费斯特的肩膀,“一时的安全不代表永远的安全。”
“我知道了。”费斯特点头,却又迟疑地开口,“奶奶,我……我们能回来吗?”
“你想让我给你什么答案?”凯瑟琳没有转头,只是在黑暗中走得更快。
“我一直在鼓励大家,可我自己……毕竟也没真的离开过这里。更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我以前偶尔会想,我们的运气其实不错。”凯瑟琳的声音缓慢地飘回,“生在伦蒂尼姆,有些值得信赖的朋友,有份值得付出的工作,到了假日还能去巷子里的酒馆喝一杯,玩几把纸牌。”
“当然,维多利亚从没太平过。我们造出来的那些家伙被送去边境,开出血窟窿——但这和我们无关。”
“我们躲在工厂里,拧螺丝,假装生活。”
“然后萨卡兹来了,工厂交出去,生活更难了……但以我的标准来看,这已经算是好运。”
“您的‘好运’到底是什么定义?”费斯特苦笑。
“还能站在这,回头看看过去,不就是运气么?”凯瑟琳头也不回地说,“现在不过是好运气到头了。可谁能永远中奖?没了好运,也得自己想办法。”
她停了一下,“继续忙你的去吧,‘自救军的头面人物’。车床不会自己打包。”
“做好你该做的,就像你答应我的那样。”
她哼了一声,“怎么说来着?‘我会走进每一个夜晚——’”
“行了奶奶!”费斯特脸一红,“那时候我只是……”
“后悔说大话了?”
“不。”他站直身体,认真地看着前方。
“……我会的,我依然会这么做。”
凯瑟琳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管道中,身穿各色衣物的人们匆匆而行,脸上写着疲倦,却没有一人停下脚步。
费斯特望着他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笃定。也许他们很渺小,但他们拥有的,是任何敌人都无法摧毁的东西——他们还没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甩了甩僵硬的手臂。雾气散去,生活将呈现出什么模样?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会亲身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