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至、天色擦黑,整个京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街上人群窜动、熙熙攘攘。
方家的轿子正匆匆向家门行驶。
方京华(正五品左都御史)午间时接到了家中传信,此刻坐在轿子里面色阴沉。
因着近来商君盛重病,这些官员为了加快办事效率,比之平时忙了不少。
再加上之前那些事一直没个定论,全奉民这人名声好会做人,大伙也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一来二去的就更忙了,午时接到传信时、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连忙叫了自己的大儿子(方元辰)今晚跟着一同回家,所以此刻是两顶轿子并驾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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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方元刑),方京华便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脑袋一般。
上次宫宴的时候,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一下子相中了好几位名门闺秀。
从那以后,他便整日缠着方京华和夫人胡氏,非要他们去那些小姐家里登门提亲不可。
但谁人不知?方元刑的恶名早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谁愿意将自己含辛茹苦娇养大的宝贝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之人呢?
别说那些出身名门望族的闺秀们了,就算是方京华手底下官员家中的嫡出千金,也没人敢跟他家提起结亲之事啊!
眼见爹娘都不肯应允自己的请求,方元刑这家伙竟然想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偷偷给那些名门闺秀写信示爱!
当信送到姑娘们手中时,可把她们吓坏了,一个个赶忙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结果没过多久,好几户朝中权贵之家、纷纷派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得知这件事后,方京华简直怒不可遏,一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他一边忙着向那些大人们赔礼道歉,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个不争气的逆子,真是把他方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回到家中后,方京华二话不说,立刻动用了家法,将方元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可是没想到,这方元刑还真是皮糙肉厚得很呐!
也许是平日里受罚太多已经习惯了吧,被打完后的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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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瞧着这些权贵不好惹,方元刑难得的消停了些日子。
因着儿子丢人这事儿,四国庆典也没带他参加,同僚问及只说染了风寒不能得见天颜。
同僚明面上说真是可惜,私底下笑话方元刑不成气候。
原还以为方元刑老实了,不成想还有这后手等着他!
原本就够声名狼藉了,现在又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个女子来!
尚未大婚就弄了个庶子姨娘出来!这下子更没人敢嫁进方家、做方家的三奶奶了。
他都不敢想明儿个这事传出去,京城中人又该怎么笑话他!
思及此,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冷声开口道:
“ 再快些!回家便请出家法!”
车夫听着老爷的命令,应声后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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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
此刻的方家没有往日的祥和安定,胡氏端坐主院上首默默垂泪。
下人们规规矩矩做着自己的差事,不敢上前找主子的不快。
贴身丫鬟叹气劝慰:
“ 夫人您别伤心了 ~ 瞧您的眼睛都肿了,为着三少爷伤神不值当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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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声音带着哭腔:
“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胡家满门清流,方家祖上数四代也都是书香门第 ”
“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我也没求他像是老大老二那般出挑 ”
“ 可谁能想到他这般不成器!前两日那些个权贵世家上门 ”
“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还得赔着笑脸给人家赔罪!你说我这是 ···· ”
“ 那姑娘要家世清白我也就忍了!偏生是荣阳侯府赶出来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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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忙开口劝慰道:
“ 夫人 ~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三少爷年岁小、加之生下来身子不好,自小被您娇宠着长大 ”
“ 说句夸大的话,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您都得想法子摘下来,而今这样也是情理之中啊!”
“ 大少爷二少爷是咱们胡家老爷教养的,老爷素来严苛 ”
“ 您当时舍不得三少爷去受苦,老话不是说了、慈母多败儿!”
“ 现下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等老爷和大少爷回来,咱们商议商议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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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拿着帕子拭泪、听着此话眸光哀伤:
“ 你说的是 ··· 都是我太惯着元刑了 ~ 现下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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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叹气宽慰:
“ 奴婢不是这意思,是叫您凡事往前看,事儿都已经这样了,伤春悲秋又有何用呢?”
“ 奴婢瞧着那姑娘是个有心机的,三少爷找过的女人、比她生的好的不知凡几 ”
“ 您瞧瞧有哪位要抬做姨娘了?下午奴婢叫府医上门看过了,确实有身孕了!”
“ 说是不足一月,估摸着该是上回宫宴前就有了首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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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听着此话怔愣片刻:
“ 那不对啊!上回宫宴回来,那畜生不是还给那些贵女送信了?”
丫鬟一脸了然点头开口道:
“ 所以说这姑娘有心计啊!那时候咱们三少爷估计还没把她当盘菜 ”
“ 这才过去多久,就要抬姨娘了?”
“ 得想想这事儿怎么做得漂亮些,免得那姑娘狗急跳墙,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啊!”
胡氏咬牙切齿:
“ 她一个孤女、荣阳侯府都倒台了,还能有这么大胆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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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忙开口劝慰道:
“ 哎呦我的好夫人,不怕横不怕硬,就怕不要命的呀!”
“ 那家丁都去查了,这姑娘就是个孤女!早年间是荣阳侯府侧夫人的大丫鬟 ”
“ 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才在这时候被撵出府了 ”
“ 您说在小妾身边学着,能教出什么好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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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外间小厮带着方京华父子二人走进来。
方元辰样貌中规中矩,约莫三十左右岁上下,身着一袭湖水绿官袍,走起路来同方京华如出一辙,颇有些文人傲骨。
眉间紧蹙、脚步匆匆的父子二人走进正院。
胡氏瞧见方京华,方才刚停下的眼泪又汹涌而出,踉呛着下床奔向方京华。
悲戚哭嚎道:
“ 老爷 ~ ~ ~ 都怪妾身没管好元刑啊!”
方京华一把将胡氏扶起来,温声安慰道:
“ 夫人莫哭了,是那逆子自个儿混账 ”
转回身问着贴身丫鬟:
“ 那逆子在何处?”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
“ 回老爷,三少爷正在他自己院里,还……还守着那女子呢 ”
方京华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 这个混账东西,如今还要护着那来路不明的女子!”
转回身安慰胡氏:
“ 夫人莫要伤心了,为夫同元辰过去处理 ”
方元辰也皱眉几步上前,轻拍母亲后背:
“ 母亲别怕,儿子会同父亲处置好的 ”
胡氏垂泪点头,随即开口道:
“ 那女子是荣阳侯府、先侧夫人的大丫鬟,老爷、元刑这就是叫人糊弄了呀!”
方元辰眉头皱的紧紧的,看了眼父亲说道:
“ 父亲、想来此女颇有手腕 ”
方京华面色未变,拍着胡氏的手 温声安慰道:
“ 夫人别忧心了,为夫同元辰过去瞧瞧 ”
胡氏只得垂泪点头。
安抚好了胡氏、方京华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朝着方元刑的院子走去,方元辰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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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院子里,就听到屋里传来方元刑跟秋意的笑声。
方京华面色难看至极、一脚踹开房门,看见方元刑正逗着床上那女子。
方京华快步上去就是两脚,将方元刑踹下床来、指着他大骂:
“ 混账东西!看看你干的好事!”
秋意瞧见方京华二人进来,心里咯噔一声忙下了炕桌跪地,瑟瑟发抖起来。
方元刑硬着头皮开口说:
“ 爹,大哥!孩儿喜欢她,她已有了孩儿的骨肉 ”
方京华扬起手掌就打了过去:
“ 喜欢?她是荣阳侯府的罪奴!混账东西!成日就知道惹事,叫人家耍了都不知道 ”
随后挥挥手、身后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方京华指着秋意说道:
“ 把她拖下去,灌了落胎药送到鱼米镇的庄子上去!”
话落婆子们便上前、不顾秋意的挣扎强行将人拖了下去。
方元刑满脸怒容,起身指着父亲的鼻子骂:
“ 老东西你做什么!她肚子里是我的儿子!你怎么敢 ····· ”
话还没说完、方元辰便是两脚上去、直踹方元刑的心窝。
方元刑不受力,冷不防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嚎。
方元辰冷冷说道:
“ 放肆!谁允许你跟父亲这般的?你若是不想活了我这就送你一程!”
“ 因着你的事,全家都跟着丢人,若你执意想要那个女子,即刻脱离祖籍,从此不再是方家人 ”
方京华看着方元刑,眸中神情复杂。
方元刑一听这话、捂着心口吼道:
“ 凭什么!”
方元辰上前几步、蔑视看着方元刑:
“ 就凭我是现在方家的话事人,来人!”
一众家丁听这话上前候着。
方元辰冷冷开口道:
“ 把三少爷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喂完了药便拖到方家宗祠跪着,闭门思过半年 ”
“ 倘若谁放他出了宗祠,格杀勿论 ”
一众家丁听着话、忙上前先捂住方元刑的嘴,连拖带拽将人拖走了。
转回身方元辰对着方京华说道:
“ 往日便是父亲母亲太过仁慈、才造就今日祸事,明日开始儿子便带着媳妇儿孩子回来住 ”
“ 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混账事!”
方京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
“ 你是方家长子,素来稳重妥帖,方家本就是你的,有你做主为父也能放心了 ”
随后便转身出门,身影略显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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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商衍与凡九戴上了人皮面具,融入无边黑暗之中。
他们身轻如燕,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夜幕之下。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京城郊外。
居高临下俯瞰而去,只见那片茂密的树林里,有一名女子正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她的衣裳显得十分凌乱,发丝也已松散开来,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上下飘动。
仔细观瞧,还能发现其小腹处微微隆起,显然是怀有身孕。
商衍目光锐利至极,仅仅只是一眼扫过,他就立刻认出这名女子正是东莱堇一。
心中大喜之余,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眨眼间便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东莱堇一。
被突然抱住的东莱堇一惊恐万分,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但她仍然惊恐地尖叫起来:
“ 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呀!”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宛如风中残叶。
此时,凡九也紧跟着飞身而至,稳稳地落在东莱堇一的面前。
他伸手轻轻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眉头微皱,一脸关切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说道:
“ 蒋姑娘,别害怕,是在下和殿下在此 ”
听到这话,东莱堇一愣住了,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凡九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然而,当她缓缓转过头,看到身后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庞时,泪水顿时如决堤之水般涌出眼眶。
商衍的眼眸中闪烁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光芒,他同样迫不及待地摘下了人皮面具。
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地开口说道:
“ 娇儿 ~ 是孤回来了 ”
东莱堇一泣不成声、扑进商衍怀里:
“ 殿下!娇儿 ··· 娇儿怕 ”
商衍温声安慰:
“ 好了别怕,孤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就你一人?还有母妃的事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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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堇一害怕的瑟缩一下,随即哽咽开口道:
“ 殿下 ··· 贤王妃娘娘昨日一早、被大长公主的亲卫抬回来的,身上都是些伤疤,整个人神志不清 ”
“ 等了一个时辰、亲卫的首领过来传旨,说是贤王妃不忠皇家,下旨被休弃 ”
“ 然后 ··· 然后那群人就 ··· 就杀了贤王妃!还有牙肆 ~ 牙肆也死了 ”
“ 奴家当时躲在暗处,有一个小丫鬟为了护住奴家,称她就是蒋娇儿,这才躲过一劫 ”
“ 然后明老大人带走了贤王妃的尸首,奴家趁着夜色钻了狗洞跑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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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便在商衍怀里靠了靠,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 殿下 ~ ”
商衍听着心下绞痛不已:
“ 早该猜到的、除了商玉婉,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权势 ”
“ 可母妃向来只是言语有些不当,又没真正害过人,为何要痛下杀手啊!”
东莱堇一只是哭着摇摇头,脆弱不堪。
凡九盯着东莱堇一欲言又止,瞧着商衍那信了的样子,也只得叹气转移话题:
“ 殿下、蒋姑娘定是受了惊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
商衍定了定心神,勉强赶走哀伤开口道:
“ 你说的是,商玉婉势力雄厚,想报仇得从长计议,派人去找外祖父说一声 ”
“ 告知他孤现下处境,再细细筹谋 ”
凡九领命先走了。
商衍搂着东莱堇一,心中的爱意呼之欲出,满满的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商衍又是哭又是笑:
“ 小宝长大了些,可母妃再也看不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