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回到明风家,叶蓁一进门便被两位伯伯围住。明风突然握住叶蓁的手腕,为她把起脉来。片刻后,他颦眉道:“我瞧着你的医术也不差,怎么不为自己调理一下?”
必是两位伯伯已知戚将军借不孕之事羞辱她,叶蓁抽回手,淡然道:“叶蓁并没有打算为任何男子生儿育女,更何况,那药将我伤得过于严重,已是药石罔效,何必浪费那时间。”
明风急了:“你这孩子!”
许是为安慰叶蓁,明雨赶忙道:“我们叶蓁巾帼不让须眉,虽是女儿身,才情、胆识都不输男子,何必非将她拴在男人身边!”
叶蓁挂念贺之,向两位伯伯道:“此事日后再议,今夜宫门口发生骚乱一事还得麻烦两位伯伯查一下那幕后的医者到底是谁,做此又是为何。”
“医者?”
叶蓁这才想起两位伯伯或许还没有得到消息,刚要解释,却听明雨道:“明儿我去瞧瞧,叶蓁先去看看将军。”
叶蓁听话地走到榻前,先检查贺之的伤口,出血量并不多,血液颜色也正常,见他还睡着便将明风拉到一旁:“那会儿不是说将军醒了吗?”
“麻痹之术不可久用,不然会伤及头脑和经脉,血止住后师傅便解了。只是将军醒来后疼得厉害,师傅便又开了安神的药,本一直挂念着你,实在熬不住这才睡了过去。”
叶蓁恍然大悟,拉着明风问:“大伯,你可会那麻痹之术?之前在营中听师傅讲过,但师傅说此术对施针者要求甚高,穴位不可偏离一点,入针的深浅、停留的时辰也大有讲究。”
明风连连点头:“我只见师傅用过,我虽学过,但却并未施过。”
叶蓁看一眼床榻:“贺之将军之后应当还会时不时用到,倘若我会了,他便能少受些痛苦,大伯可否教授与我?”
“放心,皇上下了密令,准马太医来为贺之将军诊治,只是不能声张。明日他来,你可以请教一二。我就算了,怕教坏你。”
说话间,明雨突然笑了出来,引得明风剜了他好几眼。
叶蓁不明所以,一双眼睛看着两位伯伯。明雨却是忍不住笑,也不顾明风挤眉弄眼,拉着叶蓁道:“你大伯学了此术之后信心勃勃地拿自己练手,结果瘸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
叶蓁眨眨眼:“大伯为何不拿仇人去练手?”
房中瞬间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两位大伯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叶蓁讲着什么仇人也是人断不可有此想法,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什么女子家家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等等之类的话。叶蓁听懂了,但却无法理解,道:“我也知仇人分很多种,有的该杀,有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便可,总有人值得断条胳膊腿什么的。我不乱伤人,但也不会纵着他们对我为所欲为。”
明风颇为无奈:“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你爹?王爷?还是贺之将军?”
“在下可从未教过。”细弱的声音传来,叶蓁立刻奔至榻前,查看着贺之的伤势。
贺之虽然一副痛急的样子,但却是笑着的,瞧着叶蓁道:“她是个极聪明的,一向爱憎分明,我竟不觉有何不对。”
明雨瞧着贺之看叶蓁的眼神脸色突然变了一变,拦住了还要继续劝阻的明风,轻轻摇头,道:“将军今晚必是凶险万分不能离开人,我与大哥先去休息,待两个时辰后来换叶蓁。”
“有劳明侍卫。”
明雨赶忙拦住要起身行礼的贺之,拉着明风走了出去。一进偏屋,他便道:“莫劝了,我瞧着这孩子和她爹一样死心眼,认准的事谁劝都无用。如今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风问:“是贺之将军的事?”
明雨点点头:“叶蓁拼死救将军可不是第一次,在黄衣司时,她一弱女子咬牙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来你也瞧见了,更不用说船上为救将军得罪周邡和皇后的事。如今她又杀死周邡,说是为亲人报仇,我觉得也有将军的原因,不然都已打算杀死又何必费力截掉周邡的脚趾划伤身体撒上毒药?她是要让将军受的罪周邡也一点不落地受一遍。”
“那说明我们叶蓁是知恩图报爱憎分明的好孩子,也不至于非要往男女之情上扯。”
“不是我要扯。连戚将军都已知道王爷与叶蓁的事,我瞧着皇上对叶蓁也很是喜爱,若这两位贵人真的想纳了她,我只是担心叶蓁和滇儿一样,别再闹出什么私奔的事来。”
明风这才恍然大悟,思忖片刻道:“滇儿当年与桃儿逃走是因桃儿对他有救命之恩,当时两人并无私情,至于之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叶蓁的事,不好说,毕竟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宫里不是还没有什么消息,莫要杞人忧天,之后再议!”
明雷叹息道:“只有如此了。”
明风笑着打趣:“平日里你的脾气最火爆,如今面对叶蓁倒也有几分慈父的样子了。”
明雷舒展着筋骨,闻言失笑:“我这一生也不想娶妻生子,有叶蓁在,突然有了盼头。都说养儿防老,我瞧着女儿才更好,水灵灵的小模样,听话懂事又聪明伶俐,一瞧见她恨不得把这天下都给她。我这个伯伯,知足!”
话音刚落,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明风很是认同这话,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因为叶蓁的出现有了翻天地覆的改变,些许麻烦,有些不知所措,但最重要的却是有了奔头。或许这就是人们孕育后代的意义。
房中,叶蓁为贺之诊脉。她的眼睛垂着,密长的睫毛凤羽般遮住了眸子。
“叶蓁。”贺之唤道。
“嗯?”专心致志的叶蓁听贺之没了下文抬头瞧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你为何要杀周父?”
叶蓁漫不经心地道:“她骂我是毒妇。”
贺之哑然失笑:“你才不会因为这点事杀人。”
叶蓁看向贺之:“知道瞒不过你。周父是戚家家奴出身,有戚将军在,他的身上便有了免死金牌,杀他,等于是打戚将军的脸,此为其一。其二,我需要周邡的身边人为我搜罗他与皇后勾结害人的证据,有周老太爷在容易多生事端。其三,他是周家晚辈的枷锁,教出两个祸国殃民的逆子已经够了,莫要再影响其他人,最起码被周邡糟践的那些可怜人可以彻底摆脱周府。”
贺之恍然大悟,又问:“你是不是很恨王爷?”
叶蓁将贺之的手放入棉被中,淡淡地道:“何为恨?”
“就是,你会对王爷如何,杀了他,伤他,还是报答他?”
“漠视他吧,他帮过我也害过我,算不清楚。”
“可是我觉得王爷不会放开你。”说着,贺之抬起眼睛,细致地观察着叶蓁的表情变化。
什么都没有,叶蓁似乎并不在意与渊逸的关系,他很难牵动她的情绪。她将裹帘展开,按照伤口剪出合适宽度,平整地放到一旁,道:“现在不是有皇上了吗。王爷还需得听他的不是?”
“你喜欢皇上?”
叶蓁抬头瞧一眼贺之,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喜欢他的权利。王爷跋扈专制,戚将军高傲冷漠,可一遇到皇上不管是否情愿都要伏低。我若是有这样的权利就好了。”
明知这是句大逆不道之语,但贺之并未斥责,而是问道:“有这样的权利,你想做什么?”
“关掉所有的青楼,让女子上学堂,准女子科举,准女子做一切男人可做的事。”
贺之看着叶蓁熠熠生辉的眸子:“这世道,对女子而言的确不公,想改变,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试试看吧!”叶蓁说完,转头看向贺之,“你怎不说我异想天开,仅仅只是管中窥豹,竟开始贪恋权力。”
“我们叶蓁从不做也不想无把握之事,倘若你真的拥有权力,必会为这天下女子创出一个新的世道。”
叶蓁凑近贺之,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需要你帮忙。”
贺之看着叶蓁,柔声道:“好。”
有了在军营医帐照顾伤员的经验,叶蓁对贺之的照顾异常顺手和精细,也不过三天,伤口便有了结痂的迹象,腐萤之毒也尽数清除。
红叶和香桔耽误这些天总算到了,两人一看到贺之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随后,派去舒府的人传来消息,这些天舒府的仆人走的走散的散,老夫人身边剩下的奴仆也不多了,如今老人家又得了风寒,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叶蓁听后便与香桔商议请她先去舒府。香桔对叶蓁唯命是从,自无二话,很快便去了。
傍晚时分,明风从宫中放班回家,顺手带回一人来:“一进巷子便看到他在门口徘徊,估计是寻你的。”
叶蓁定睛一瞧,竟然是莫瑾,遂奇道:“这么快就找到了?”
莫瑾直接向叶蓁跪了下去:“莫瑾愚钝还未寻到,此时来,是有事相求!”
红叶上下打量着莫瑾,突然向叶蓁揶揄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清秀俊朗的弟弟?”
莫瑾瞬间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些。叶蓁不理红叶,向莫瑾道:“但说无妨。”
“可否求姐姐将莫瑾留在身边?书童、仆人均可。母亲、姨娘还有弟弟妹妹已安顿好,莫瑾作为儿郎不能总囿于家宅之中,虽不奢望日后能建功立业,但总要多学些本领,哪怕是为了养家糊口。”
“你可知,周家全家落罪,你出现在京城意味着什么?”
莫瑾身形一顿,道:“莫瑾已改随母姓,从此与周家再无关系……”
“有无关系不是你能说了就算的,户部的名籍也不会因你一句话随便更改。”叶蓁说着将莫瑾扶起,“瞧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连晚膳还未用吧?先去用膳,容我想想再做打算。”
明风闻言将莫瑾带了出去,红叶也识趣地跟在身后一起出门。关上门,叶蓁行至榻前问贺之的意思。贺之见叶蓁有意保住莫瑾,思忖片刻,道:“皇后不会让周家拖后腿,定罪是必定的结局,届时作为嫡长子莫瑾肯定逃不过,流放甚至因诛连或许会被定死罪。此事可大可小,莫要自作主张。若有机会,我倒是劝你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叶蓁豁然开朗:“证据不止我需要,皇上也要,好,听你的。”
说话间,明风再次进门,道:“将军,叶蓁,于公公求见。”
贺之瞧一眼叶蓁,面色微变,挣扎起身,道:“劳烦明侍卫。”
话音刚落,于公公拾步而入,向贺之和叶蓁行了一礼,公事公办地询问过贺之的伤情之后,说明了来意。
“舒家老夫人感念明姑娘救将军有功,决定收明姑娘为义女,自此之后,贺之将军与明姑娘便是异姓兄妹。皇上念及舒家世代忠良却遭此横祸,心中有愧,决定将姑娘养在自个儿名下,封永乐公主,赐樊锦宫居住。明日便是黄道吉日,老夫人染病,贺之将军伤重不易大肆操办册封之事,请姑娘提前做好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饶是叶蓁聪明,也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既然是舒家收养,为何又要养在皇上名下,皇上直接收养岂不是更好?既然只是养在皇上名下,换言之叶蓁只是义女,一个义女,怎会直接封永乐公主的名号,纵使只是个虚号,也过于隆重些。难道是为了舒家?
册封公主为国之大事,未下圣旨先派人前来传话,此举有违法度。贺之同样诧异万分,眉头紧紧皱着,总觉得这中间还有什么事是无法摆在明面上的。
于公公似乎已看出两人心中疑问,又道:“以下的话,为在下一面之词,二位听过忘记便可。”
贺之赶忙行礼道:“还请公公指教。”
于公公惶恐还礼:“不敢,不敢。前几日宫门口骚乱想必二位已有耳闻,乃祁国人煽动。皇上大怒,责问乌山镇边疆守卫,才发现近几日乌山已多次发生匪寇袭击,幸得曲副将死守得以击退。那些人怀恨在心,在得知曲副将为贺之将军部下之后,为了悬赏赎金冒险入京,因探听的消息有误闹了乌龙,这才有了宫门的骚乱。”
叶蓁道:“于公公可否告知是什么样的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