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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王府密室中,苏云亦正与康安平对坐饮茶。
几盏油灯自屋顶垂落,火苗哔哔啵啵地跃动,光影摇曳间,墙上的字画仿若活了一般,画中人物的神情似在不断变幻。
沉香木茶桌上,温润剔透的茶杯中,热气袅袅,如烟缥缈。
苏云亦拈起茶杯,轻抿一口热茶。
只觉那茶汤初触舌尖,是一阵滚烫的灼热,随后便是温润的暖流在口腔中散开。
茶香萦绕于齿颊之间,带着微微的苦涩,又迅速回甘,唇齿生津。
“怎样?”康安平呷了一口,抬眸来笑问。
苏云亦会心一笑,“这送世子的颐山苶罗茶,世子倒拿来款待我了!”
康安平放下茶杯,苦笑着调侃:“除了你,我可没别的客人可款待了。”
他近些时日,状态似好了许多,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着一袭素雅的米色锦袍,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清爽。
苏云亦随之一笑,紧接着郑重道:“世子近日要多提防皇室的举动。”
康安平正了神色,端起茶杯,静静听着。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已开始针对明王有所动作,怕是……”苏云亦说着,敛下眼眸。
康安平了然,皇上怎会忘记他和父王,待到明王一倒,便会轮到他们厚王府。
他涩然一笑,“该来的总会来。”
苏云亦放下茶杯,意味深长道:“欲谋大业,当组建人马。再过些时日,我送世子几百人手,如何?”
康安平盯着苏云亦,微微眯起双眸打量他,脸上是淡然的笑意。
虽说苏云亦已解释过,他对自己的忠心,缘于他父亲对苏家有恩,可自己对他的相助,总感到诚惶诚恐,只因这苏云亦高深莫测,根本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人物。
康安平敛下心思,笑道:“苏公子本事大呀,几百人手,如何送,怎么送?
苏云亦道:“说是送,却要世子自己去争,苏某只是帮世子打了个头阵而已。”
康安平来了兴致,“苏公子还跟我卖关子?”
苏云亦微微倾身向前,缓声道:“念舟城,有一厉害山贼,名为高成,可堪大用。苏某已替世子提前送了厚礼予他。他如今手下聚有近千人,且仍有扩张之势。若世子能将此人收归己用,必能如虎添翼。”
康安平下意识皱眉:“山贼?”
苏云亦深知,康安平虽为落魄世子,但身上毕竟流淌着皇室血脉,天生对草寇反贼深恶痛绝,又怎肯轻易与其为伍,恐怕只觉是莫大耻辱。
但他如今要做的,便是破除康安平与生俱来的、身为皇室的那种傲慢,以及对底层人物的轻视。
不破不立,他觉得康安平仍被诸多陈规所拘,做事太过顾及颜面,不够狠绝,如此之态,必定难成大事。
他对康安平肃色道:“世子,如今局势危急,切不可拘泥于过往成见。这高成虽出身草莽,却有勇有谋,且深得百姓拥戴。”
“他本是良善之民,奈何官府横征暴敛,逼得他走投无路,这才落草为寇,劫富济贫。”
“如今他声威正盛,势力渐大,若不拉拢,日后就算世子成就大业,此人也必成大患。”
康安平不发一言,低了头怔怔思索,内心颇有挣扎。
良久,他才抬头,重新看向苏云亦,目光坚定:“我该如何做?”
苏云亦浅浅一笑,放下心来:“如今世道已乱,匪患猖獗,皇上本无暇顾及内患,一心对付北方苍狼族,但高成眼下已引起皇上注意。”
康安平静静听着。
“世子不妨上书皇上,主动请缨去镇压高成,以此对高成暗中相助,卖他一个人情,他必定感激于心。”
“然后便可伺机暗中收服。至于如何收服,就看世子的手段了。”
苏云亦深知,康安平仍对他存有戒心,若是自己收服高成再转送,康安平必定不敢用此人,但若是康安平自己费心收服,情况便不同了。
苏云亦又补充道:“你且跟他说,之前他劫的几批凌云镖局的货物,乃是你赠予他的见面礼。”
此招甚妙,康安平面上笑着,在心里钦佩苏云亦的同时,却对他越发忌惮。
苏云亦若是另有所图,自己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愿他的忠心并非伪装。
信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苏云亦直视着康安平审视的目光,笑得坦然。
康安平喝了一口茶,“你有几成把握,认为皇上会答应我去剿匪?”
“九成吧。高成可不好对付。一则朝堂之上无人堪当此任;二则,” 苏云亦目光深邃,缓缓道,“你若离开了厚王府去剿匪,皇上对付你岂不是更为容易?”
康安平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苏云亦话锋又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世子,若是此事谋略得当,好处可不只是收服高成!”
康安平见他又故弄玄虚,笑了笑,也不欲追问,反正当下依照他的计策行事,对自己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康安平抱起胳膊,恢复了那副闲散之姿,一转话题打趣道:“你和那叶丫头怎么回事?她怎会婚后还翻墙往外跑?”
苏云亦倒不料他会突然提及此事,一时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拿起茶杯来轻咳两声。
这副吃瘪的表情出现在苏云亦脸上,康安平还是头一次见。
他不由来了兴致,“哎呀呀,我道苏公子凡事都能游刃有余,没想到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莫不是那叶丫头性子太过泼辣,让你也没了法子?”
康安平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浓,眼中满是调侃之意。
苏云亦喝着茶,轻笑一声,却仍一声不吭,心头却咒骂起叶苑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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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入醉花坊,喧闹奢靡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满鼻子都是浓郁的脂粉香气和酒气。
叶苑苨皱了皱鼻子,轻轻往外喷了喷,一边跟着德旺走上楼,一边在帷帽罩下的薄纱遮掩下,悄摸拿眼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