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宫外。
穆修仪设宴,邀请昭宸皇后赴宴。
皇后的凤驾徐徐而来。
不远处的凉亭,女子端坐品茶,春华在一旁禀报道,“娘娘,皇后娘娘真的来清思宫赴宴了。”
顾丝绵撂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
“好,你即刻去朱雀门传话,就说,皇后遇险,叫陛下速归。”
“奴婢明白!”
春华随即前往皇城门口。
顾丝绵眼神冷漠下来,哼,驱虎吞狼,一石二鸟。
……
清思宫。
歌舞曼妙,曲笙幽扬。
内殿的八宝桌两侧摆着花瓶,都放着春季的鲜花,每日一换,都是新鲜的,被修剪得很漂亮的花枝,杏花,迎春,桃花,玉兰,芍药……
穆莲衣如今已是修仪。
殿内一切用度都很华美。
她身上穿着锦茜红色绣雁纹袍服,指甲上绘着鲜亮浓艳的芍药花,这张脸浓妆艳抹,将她的病气压了下去,她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张扬,毫无柔弱之态。
穆修仪柔美一笑。
“臣妾今日设宴,是想一聚姐妹之情,幸好皇后娘娘赏脸,臣妾的清思宫蓬荜生辉。”
沈青拂只是略微点头,没有回应。
昭宸皇后居于主位。
她并未穿着有多厚重华丽,只是一件浅粉色绣繁花金蝶纹的长裙,头上的头饰也多用青玉,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穿着而已。
穆莲衣心下一沉。
昭宸皇后这样简单自然的穿戴,就已是风华绝代,更显得她多少有些刻意,用力过猛,她微抿着嘴角,悄悄把自己手腕上的玛瑙镯子取下来,这样应该没那么浮夸了。
不过……
皇后显然只把今日的宴会视为寻常,只带了侍琴与戚灼华两个人,可见她没什么戒备心理,那就更好得手了。
穆莲衣旋即笑道,“臣妾还为娘娘准备了霓裳羽衣舞,舞姬排练许久,终得成效。”
十几名舞姬上场献舞。
整齐划一的舞姿,没什么新鲜的。
沈青拂却看得格外有兴致。
穆莲衣稍显紧张的盯着皇后的脸色,只见她眼露欣赏,兴致勃勃,被舞姿吸引,眼神里只透着分明清晰可见的单纯。
皇后果真单纯……
穆莲衣暗自松了口气。
又在心中旋而冷笑。
昭宸皇后只是倚仗陛下的恩宠,既无防人之心,又无害人之意,这样单纯善良的人,迟早是要在宫里淘汰的。
她今日所为,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上凤位,将这一切提前了而已。
只听皇后清澈婉转的声音响起,
语调悠然,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穆莲衣眉目舒展,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是大祁国母,万人之上,大权在握,也会陡生如此感慨么,真叫臣妾意外呢。”
沈青拂浅笑,“本宫是在说你,穆修仪。”
穆莲衣脸色一僵。
跟着勾起笑容,“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能有今日,除了仰仗母家,也无非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她抚掌,随即有人呈上糕点。
“皇后娘娘可以尝尝,这是臣妾的小厨房新制的桃花姬,女子吃了可以养颜美肤,保养身体。臣妾一番心意,娘娘可赏薄面。”
“有心了。”
沈青拂咬下一口桃花姬,细细品尝。
穆修仪见皇后吃得如此顺畅不疑有他,心中更为激动。
桃花姬无毒,毒在接下来的玉醴之中。
以皇后的心性,自会全然饮下,毫不设防。
她殷切笑道,“娘娘,臣妾素来爱品玉醴,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了今日佳宴,制了一道玉醴,用了十数种果子,皆是酸甜味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不善饮酒,所以特呈此玉醴,御膳房的手艺,应当是很不错的。”
荷叶亲自去取了果浆玉醴来。
俯身放置在皇后跟前的食案上,“皇后娘娘请用。”
一只接近透明的玉色瓷瓶,里面的玉醴泛着盈亮的光泽,倒下一杯,杯子也是用的玉料,看起来清雅风致。
隐在暗处的鱼九十九皱紧眉头。
他一早得到消息,皇后娘娘要到清思宫赴宴,所以提前暗中查看,这道玉醴里藏着鸩毒,只要饮下一小口,就足以致命。
只见沈青拂端起玉杯。
鱼九十九已摸出暗器,预备着打碎皇后手中的玉杯,然后现身拿下穆修仪。
穆莲衣的眼神不移,一直盯着皇后。
只要皇后服下剧毒,
毒发身亡之后,她就即刻找人假扮皇后,撇清与今日鸿门宴的关系,然后在陛下回朝的前一天,再令假皇后跳下城墙而亡,这样就会死无全尸,到时候只需毁了皇后尸身即可,那时天下皆知,昭宸皇后是自杀,与人无尤。
她不禁更为紧张的盯紧皇后,杯中果酿离皇后的嘴唇越来越近——
就差这一点点了。
沈青拂轻嗅玉杯,笑道,“穆修仪心思细腻,本宫甚为欢喜,这道玉醴的果味浓烈,一闻便知匠心独运,极为难得,既然御膳房的手艺这样好,本宫也不欲独饮,就赐穆修仪与本宫同饮吧。”
侍琴应下,“是,娘娘。”
随即端着玉瓷来到穆修仪跟前,亲自为穆修仪斟下一杯果酿,“娘娘恩赐,穆修仪分甘同味,此乃皇后恩德,还请娘娘笑纳。”
穆莲衣脸色一白。
这……皇后懿旨,不能不遵。
她防备的朝沈青拂看去,只见她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满是单纯跟无辜,显然是今日高兴了,才赏她这杯。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
不喝,抗旨。喝了,会死。
且再犹豫不决,只会暴露。
“娘娘。”
一旁的穆嬷嬷开了口,笑着说,“娘娘得封修仪,老奴才有入宫陪侍之机,咱们一年多未见,正好皇后娘娘恩赐,不如就请娘娘转赐给老奴吧,也不枉老奴伺候娘娘一场。”
穆嬷嬷是她的乳母。
今日之事她是知道的。
穆莲衣的心一下紧到发疼。
可是也唯有真的喝了,才能诓骗皇后一同饮下。
她心中再怎么不忍,为大事计,也只有舍弃嬷嬷,她熟练的挂上柔弱表情,“嬷嬷照顾本宫多年,本宫感怀,这杯玉醴乃是皇后娘娘恩恤,本宫就赐给嬷嬷,嬷嬷也好与本宫同沐皇后恩泽。”
穆嬷嬷点头,眼里湿润。
她照顾了莲衣这么多年能看到她做上陛下修仪,却看不见她日后封妃封后了,不过没关系,若娘娘能有封后之机,就算是大逆不道的事,她也愿意为娘娘去做。
穆嬷嬷俯身行礼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仁德,多谢修仪娘娘恩赐。”
跟着一脸决然的走到案前,举杯饮下。
穆嬷嬷毕竟岁数大,表演从容也很自然,她强压下剧毒侵身的痛苦,表情极为感激,透着几分笑,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尝到御膳房所制的佳酿,当真是滋味甚美啊。”
穆莲衣隐下眼中泪意。
她欣喜一笑,“本宫就说御膳房的手艺,自不会差的。皇后娘娘,您也尝尝吧。”
沈青拂还是单纯无辜的眼神,
她旋即抬起长袖,准备饮下。
穆莲衣心中忍不住想直接给皇后灌下,可怎奈她身边还有戚女官,带剑随侍,用武力根本不敌,只能诓骗。
只要皇后喝下剧毒,
她就用母家势力,策反戚灼华跟侍琴两人。
反正皇后届时已死,她们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有谁愿做孤鸟。
穆嬷嬷已快要彻底毒发,
她死命的坚持着,想看皇后当真饮下。
鱼九十九手指已捏出暗器,准备当即射出。
谁料他却看到……
皇后抬起宽大的长袖遮住红唇,指中快速藏进一颗血丸咬进齿尖,做了个饮酒的姿势,仰起头,杯中玉醴一点一点洒在她衣袖上。
鱼九十九惊骇不已。
皇后娘娘一早得知这是毒酒?
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只能默默收回暗器,皱着眉头继续观察。
沈青拂含笑擦拭嘴角,玉杯撂下,已是空盏,她品味着酸甜滋味,笑道,“的确不错。”
穆嬷嬷深切的松了口气,
口中腥味再也忍不住,口吐鲜血,无力的倒地,“娘娘,老奴的任务完成了……”
“嬷嬷!”
穆莲衣扶着嬷嬷的头,老嬷嬷已口鼻流出黑血,气绝身亡。
清思宫内殿的一众宫人们瞬间一凛。
“天啊,死人了!”
“好像真的死了……老天爷!”
“都住嘴!”
穆莲衣眼神狠厉,“你们都是清思宫的人,胆敢说出半个字,死无全尸!”
皇后已然饮下剧毒,回天无力。
她也不用伪装了。
她旋即站起身,语调冷沉,又透着大喜过望,“皇后,方才这盅玉醴,很好喝吗。”
沈青拂茫然的抬头,
她骤然皱眉,唔了一声,口中腥味难压,嘴角随之滑落一道鲜艳血痕,她痛苦的捂着胸口,睫羽轻颤。
“娘娘!”侍琴扶住她,震惊。
“穆修仪,你竟敢谋害皇后娘娘!”
戚灼华脸色一变,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出刀架在穆修仪脖子上,“交出解药!”
穆莲衣从容淡笑,“皇后身中鸩毒,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毒发身亡,凤位空缺,本宫才是最有可能登上凤位之人,尔不如另择明主。”
侍琴咬着牙,拔下头上发簪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被沈青拂拉住,
简单的一个眼神递过去,侍琴恍然一怔。
“本宫的父亲乃是当朝怀化大将军,本宫身怀皇嗣,待生下皇嗣位列妃位,迟早会封后。”
穆修仪微笑,“戚大人,良禽择木而栖,皇后死后,你还不如依附于本宫。”
戚灼华呸了口唾沫,“你以为害了皇后娘娘,你就能独善其身,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穆莲衣抬手抹掉脸上水迹,哈哈一笑,“这就不劳戚大人担忧了。”
她随即抚掌,“来人!”
清思宫外当值的侍卫全部进来,“敬听修仪娘娘吩咐!”
这些侍卫已被她换做了穆家亲信,只听她一人的话,一瞬间,清思宫内殿又多了十数个人,当真拥挤。
穆修仪冷声道,“戚大人,你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趁早撂下兵刃,投降吧。”
戚灼华手中的刀锋却并未落下。
依旧紧贴着她,
“你不要痴心妄想。”
“本宫纵是想了又如何?”
穆莲衣得意的伸展双臂,“凤位必属本宫,你以为,宫里其他人会是本宫的对手吗。”
却闻听皇后的声音跟着响起,清冷平淡。
“本宫竟不知,穆修仪恋栈权位,已到如此地步,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
穆莲衣狠狠的扭过头去,震惊不已,“你!”
皇后服下鸩毒本该毒发身亡,怎么还会有力气说话?!
沈青拂平静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她手指轻轻一拂,旋即大批坤宁宫侍卫跟着涌入内殿。
墨惊雪走在最前面,“卑职护驾来迟!”
鱼九十九看了一整场大戏,心情也从紧张,惊讶,再到疑惑,震惊。
他旋即从暗处现身,跪下,“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他是……飞鱼内卫首领。
他竟在此地。
宁玄礼的吩咐吗。
沈青拂微怔,依旧是平静如常,“穆修仪妄杀本宫,实乃大罪,重九内卫来得正好,本宫要按宫规处置穆修仪,你即刻传召飞鱼内卫,守在清思宫外,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物品,都不得放出去。”
鱼九十九略微皱眉。
陛下只吩咐了他保护皇后娘娘,没吩咐他别的,飞鱼内卫只遵守陛下圣旨,至于皇后的命令,他要听吗?
他犹豫了一秒,应下。
“卑职明白!”
穆莲衣脸色惨白,
皇后竟然早有预备,所以……她没有真的喝下那杯玉醴?!
她一时脚步虚浮,没力的伏在案前。
为何还有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似乎一直藏于清思宫,难道是陛下留下来的吗?……
她一思考头又发疼起来。
沈青拂淡淡道,“灼华,将人带去奉先殿。”
“属下领旨!”
奉先殿。
两排的摆架上烛火摇曳,正中央摆放着的是大祁诸位先皇的灵位,此地庄严肃穆,安静到针落可闻。
昭宸皇后目视当前,眼神平静。
左侧是坤宁宫总管太监裴霜意,右侧是坤宁宫掌事宫女侍琴,戚灼华守在奉先殿门外。
穆修仪被一把扔在地上。
她华丽的衣衫已经有些松垮,发髻上的珠翠也歪歪扭扭。
皇后就站在她眼前,不远的位置。
她竟不动如山。
越发显得她此刻狼狈不已。
穆修仪抚着自己的腹处,冷笑,“臣妾是有罪过,可臣妾身怀皇嗣,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臣妾生下皇嗣之后,再做论处。”
等待生产之时,她再联络母家,逃出皇宫。
至少可以保下一条命。
沈青拂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诸位先皇灵位,眼底越发沉寂。
沉默良久,
她语调坦诚,犹视神明,“先皇在上,臣媳沈氏得先皇庇佑,幸免于难,今朝已将罪人带到诸位先皇跟前,妾请示先皇,如何论断。”
她跟着点燃檀香,香火气息漾开。
放置于香炉之内。
烟气徐徐燃烧,不曾中断。
沈青拂淡淡嗯了声,“臣媳得先皇指示,顺应天命。”
她平淡话音,轻描淡写,“穆修仪,你妄杀国母,祸及江山社稷,令我大祁几蹈不测。先皇震怒,怒不可遏,唯你一死以息先皇之怒。”
“你胡说!”
穆修仪脸色苍白不已,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一样,“皇后娘娘,臣妾尚怀龙子,先皇怎么可能会害龙嗣!”
然而昭宸皇后却对她全然无视。
只徒留冰冷的命令,“穆氏妄杀国母,滔天大罪,即刻废为庶人。为求社稷安宁,先皇息怒,传本宫懿旨,赐死穆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