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姐姐会去吗?
苏礼杭行至苏礼榕房前时,她正奋力扯着那已高高挂起的红帐子,“这东西不配出现在我房前。你们若是再敢挂上,我要了你们的命。”
几名家奴被吓得呆若木鸡,手中端着的东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瞧见苏礼杭时,众人心里纷纷有了着落。
在苏家,苏礼榕唯有对苏礼杭才会好颜色。
苏礼榕将红帐子狠狠地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跺了几脚,那鲜艳如血的颜色,仿佛是对她一往情深的亵渎。
今日,她身着一件素白的衣裳,上面织着忍冬纹,此纹有个别名,唤作“鸳鸯藤”。此花于忍冬时节盛放,恰似鸳鸯交颈,故而得名。亦是她初次邂逅那个人时盛开的花朵。
每年的这几日,苏礼榕都会身着此纹样的衣裳,头上亦会以洁白或金黄的忍冬花为饰。所以,今日她并未再去醉月楼买醉。
“姐姐!”苏礼杭唤道。
柳眉微蹙,她将脚下的红帐一脚踢开,却见苏礼杭与宋颢之一同伫立在院子里。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笑道,“怎么了?”
苏礼杭拾起红帐,又从家奴手中接过东西,遣退了家奴后,方道,“若是不愿成亲,现在还来得及。”
苏礼榕冷笑,“整个苏家,也唯有你会对我说出这番话了。”
“姐姐。”苏礼杭拿起一张红囍字,道,“这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结为夫妻,却心有隔阂,又怎能携手共度漫长岁月?你若不喜欢,就拒绝吧。实在不行,我去找奶奶……”
“不必……”苏礼榕拿过囍字,“我并未说不成亲,我只是厌恶这红色。他离世之时,身着的正是一袭红衣。”
这是苏礼榕首次主动言及,她嘴角微扬,痴痴一笑,“我会迎娶齐云的,他很适合苏家。”
“姐姐!”苏礼杭心中不忍,他不是个愚笨之人,自然看得出姐姐的退让,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姐姐究竟为何要如此妥协。
“好事!好事!”宋颢之突然拍掌叫好,他踱步至两人之间,取过囍字,笑嘻嘻地将囍字一分为二,举给二人看,“瞧,这可是双倍的喜事啊。”
“爷爷。这不是游戏的。”苏礼杭欲从宋颢之手中夺回喜字,宋颢之却眼疾手快地将喜字塞入苏礼榕手中,“你看,是双份的好事。”
苏礼榕惊愕地看着手中的字,脑海中仿佛传来一阵缥缈的声音,“礼榕,这囍字,是不是一半是你,一半是我,我们当真可以成亲吗?”
字如落叶般从手中飘落,被风席卷而去,宋颢之急忙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事,别跑。”
“我去休息了,让家奴们别弄出动静来让我听见,更不能让他听见。”苏礼榕对苏礼杭道,随即转身迈入房间,合上了门。
在门扉关闭的刹那,苏礼杭瞥见贡桌上摆放着几瓶物件,他心中不禁一震,宋颢之捡回喜字,笑嘻嘻道,“礼杭,这字比七年前的好。”
“七年前?”苏礼杭诧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问,“爷爷,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发生过何事?”
“七年前!”宋颢之笑道,“七年前!嘿!七年前!七年前怎么了?七年前就没有了樊笼吗?七年前的樊笼把人给咬死了。嘿!咬死了!”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苏礼杭连忙将手指竖于唇边,“嘘”了一声。
宋颢之见状,有模有样地学他嘘了一声,低声嘟囔道,“不能说,万万不能说!这世间,哪有男子发声的余地。嘿!不能说话。嘘!”
如今的宋颢之愈发迷糊,苏礼杭满心无奈,瞧这情形,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凝视着手中之物,暗自思忖,自己何时也会用到这样的东西?
他实在难以想象未来的夫君究竟会是何模样,但绝对不能是柳喜喜那样的。
究竟要不要将莺米谷的位置透露给柳喜喜知晓,苏礼杭心中纠结万分。他将莺米谷的地址写于一张纸上,紧紧揣于怀中。他还是更为信赖自己的姐姐,除非能让他拿到确凿的证据,否则,他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姐姐,令她伤心难过。
“礼杭,你在这里做什么?”苏继先从外头归来,见他与宋颢之并肩而立,而宋颢之正撕扯着囍字,将其化作一个个“喜”。
苏礼杭瞥了一眼苏礼榕的房间,趋前说道,“奶奶,姐姐并不想用这些东西,她似乎对未来的嫂子心存芥蒂,要不我们再等等……”
“礼杭!”苏继先打断了苏礼杭的话,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红帐子和红囍字,笑道,“你姐姐已经二十七岁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齐云虽出身贫寒,但品性贤淑,我苏家向来不以门第取人。在通州,又有几家能与我苏家的地位相匹配?我千金医馆遍布镜国各地,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若是在你姐姐这一代断了传承,我有何颜面去面对苏氏的列祖列宗?难道要让千金医馆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况且,若是退婚,齐云可还有活路?”
苏礼杭哑言,他自然懂老一辈对传宗接代的执念,更何况,若是真的退婚了,齐云恐怕就会成为下一个爷爷。或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姐姐才会一再忍让。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缓缓点头。
爷爷或许说得对,樊笼既能将人牢牢困住,亦能将人吞噬殆尽。
苏继先欣慰地点点头,向宋颢之道,“颢之如何出来了,为何不在屋里歇息?”
宋颢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玩那撕纸的把戏,边撕边笑,嘴里还念念有词,“好事,好事!”
“爷爷大概是为姐姐高兴,才出来院子的,只是他精神一直不太对劲,我担心会误事,所以才一直带着他。”苏礼杭道。
苏继先道,“他这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正好你二姨回来了,正在偏厅歇息,你带你爷爷过去和二姨聚聚,我和你姐姐聊聊,东西都给我吧。”
“好。”苏礼杭应道,将东西递给苏继先,怀中的纸笺被勾带出来,飘落在地,他浑然未觉。
宋颢之一听到二姨,便像孩子般拍掌笑道,“是苏闻回来了吗?苏闻,嘿!苏闻,她会给我带好吃的!”
他拉着苏礼杭就走,苏礼杭无奈跟着,心里又担心姐姐会和奶奶吵起来。
苏闻给宋颢之把了把脉,“脉象虚而无力,吃了那么久的药也不见好转。爹,你可还记得我呀。”
“苏闻!嘿!”宋颢之伸出手来,笑嘻嘻道,“我要吃糖。”
苏闻包袱里拿出一颗糖给宋颢之,宋颢之糖纸都不剥,就往嘴里塞,苏闻之女苏礼檀见状,忙阻拦道,“哎,爷爷,纸不能吃。”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宋颢之咬了一口,啐了一脸,“不要脸,抢老人家的东西。”
“我……”苏礼檀顿时哑口无言,脸上满是委屈和无奈。
苏礼杭瞧了瞧她的手,见咬得并不严重,道,“檀妹妹,爷爷的病是不讲理的,你就多让着他一些吧。”又向苏闻道,“二姨,怎么只有你和檀妹妹回来了?”
“医馆忙碌,若都回来,岂不是关门停业,这可是千金医馆的大忌。此番回来也是母亲去信说礼榕大婚,自是领着你妹妹回来,看一看她大姐的风采,礼榕可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苏闻趣道,同时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苏礼杭,“多年未见,你这小子竟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了,再看看你妹妹,已年十六,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苏礼檀心里很不服气,依旧在和宋颢之争抢着他嘴里的糖纸。
苏礼杭看到这一幕,道,“檀妹妹年纪尚小,自是可爱些。”
几人正在闲聊叙旧,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出去一看,正见苏礼榕飞起一脚将一个家奴踢得老远,口吐恶言,“谁叫你们拦住我的,都给我滚开!”
其他家奴都吓得不敢上前,苏礼杭与苏闻还有苏礼檀说了几句话后,便走出了偏厅。此时苏礼榕恶狠狠地瞪了几眼那些家奴,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苏礼杭紧随其后,发现她是向着城外去的,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