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中,俩人四目相对,若如往常一样,有黑夜、烛光、彼此,定然已生出旖旎缠绵的情愫,可这一刻,一切荡然无存。
外边的微风吹不进紧闭的窗户,里边沉闷的气氛,也无法向外透出去。
汤予荷望着她的眼睛,不答反问:“你甘心吗?”
李云昭亦答非所问,“你也要做逆臣乱党吗?”
“昭昭。”汤予荷慎重道:“我知道,你平生最恨逆贼,可是,你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吗?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萱南长公主就算知道你活着,她也未必容得下你。”
李云昭手指握紧,眼睛红了,有些呆滞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复问:“你也要谋反吗?”
汤予荷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取出一条手帕,伸手要替她擦脸上滑落的泪水,却被她偏头躲过,顿了一下,只好将手帕放进她的手中。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骗我。”李云昭拿起手帕扔到他脸上,一眨眼,泪流满面,“你骗我!”
他的态度,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汤予荷接住手帕,在她面前蹲下身,一点点擦掉她脸颊上的泪。
“昭昭,名声只是名声,逆贼又如何?谁书写史书,谁就是正统。”
他外祖父一辈子光明磊落,忠君爱国,骨子里就刻着忠义二字,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怪只怪,他把李云昭教得太好了。
灵宗,岑太傅和汤大帅,他们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忠肝赤胆,他们教会她很多,但无形之中也给她太多束缚和负担。
她似乎得拥有像他们那样的良好品质,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君王,才能不愧于他们的付出。
那他们是用性命来教她的一切,怎能不刻骨铭心,怎么能轻易忘记。
生与死,逆与顺,成与败,那些她不能不考虑的。
这让她内心挣扎,痛苦至极。
“好了,不哭了,我保证都听你的。”汤予荷温声细语,语气无奈,“一会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要是有人去找你岑姨告状,我就惨了。”
李云昭闭上眼,沉默无言,只是抓住他的官袍,慢慢将脑袋伏靠在他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汤予荷感觉她的情绪平静了,将她的脑袋扶起来,低声问道,“饿不饿?”
这个问题百试百灵。果然,李云昭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饿了,去吃饭吧。”
俩人在楼上许久不下来,摆好的饭菜已经凉了,又拿回厨房等着热上,令英和知春俩人就站在廊下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去问。
就在她们准备划拳,选个人去打探消息时,汤予荷和李云昭终于从二楼书房下来了。
俩人脸色如常,只是氛围有些微妙。
吃完饭后,知春服侍李云昭卸钗解发,一边熟练地梳理她的长发,一边从镜子里偷瞄她的脸色。
“看什么?”李云昭抬了一下眼皮,从镜子里对上她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知春连忙收回视线,讪笑一声,“没什么。”
她低头认真地梳顺手中的一把青丝,又忍不住看了李云昭一眼,踌躇半晌,小声问:“夫人和侯爷吵架了?”
李云昭斜睨她一眼,没有隐瞒,淡淡地“嗯”了一声。
“为,为什么呀?”知春不解,侯爷不是一向最顺从夫人吗,怎么会吵架,为什么吵架呢?
李云昭打了个哈欠,“好奇就去问。”
知春呵呵一笑,闭嘴了。
汤予荷从净房回来时,看见李云昭披散垂腰的长发,只穿着单薄雪白的里衣,正倚躺在软榻上,手中握着颈间那枚血红的玉佩,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他拿了一件外袍,坐到旁边给她披上,没有发问,只是安静的陪在她身旁,拿起桌案上她时常翻阅的《藏山记》,随手翻看。
窗外夜风寂寥无声,点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与烛火的光撞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汤予荷翻过七八页的书页,李云昭才回了神,转头看他优越完美的侧脸。
她亦不出声,只是看着他手中的书。
他手中的《藏山记》讲的是,关于一个令无数人垂涎向往的宝藏的故事,汤予荷看得囫囵,翻到她画了图那一页,忽然顿住。
纸上的条条脉络如同山川河流,却有些眼熟。汤予荷抬起头,看向她颈间的玉佩。
李云昭取下玉佩,放在矮桌上,开口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汤予荷看了看她,将玉佩拿在手上和书上的图对比。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玉佩瞧半晌,目中闪过恍然顿悟,一挑眉,回道:“是地图。”
李云昭只是看着他,还是没有给他答疑解惑。
汤予荷知道她这是要自己猜出来,手指摩挲着书页,将书页合拢翻到了书封,看着《藏山记》三个字,沉思片刻。
“这是……藏宝图?”
“对。”李云昭坐直身子,将桌上的玉佩拿回来,重新佩戴到脖子上。
“这是我父皇留给我的,自越尧帝时就已经存在,这也是李氏列祖列宗,给李氏子孙保留的一线生机。”
这个宝藏,是她父皇给她的退路,若她在与李皎的争斗中失败了,只要她能活着离开京都,无论去哪处山野,照样能逍遥快活一辈子。
她放不下,离不开,注定不能逍遥自在。
父皇总说,他若是少年,若是能离开京都,就游遍万方世界,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享受世间极乐。
父皇总说,要快乐,要肆意,要洒脱。人,不能总担着重任活着。
可他自己带着沉重的枷锁,至死都还在牵挂朝政。
而李云昭,害怕自己成为倾覆李氏江山的千古罪人,“无颜见先辈”是她身上脱不掉的枷锁。
她明白,承载千万祈愿的孔明灯,即使如满天繁星,也轻飘飘无足轻重,永远不及握在手中的权柄。
寄期望于旁人,终归不如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