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趁着收麦子前,这事儿必须得完成。
连大郎几个半大的小子,都跟着去外边打麻。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活儿有趣,拿个棍子把麻叶打下来,畅快的很。
干了三天,新鲜感一过去,个个都开始臊眉耷眼。
屋里几个妇人的活儿也并不轻松。
织麻布的工序并不比葛布少。
割回来的麻杆要经历剥皮、刮麻、露干、还要每天重复洒水让它脱胶。
再搓成麻线,然后又用加了草木灰的水浸泡让麻线变得细软,再反复搓洗晾晒,才能织成布。
这是何春花第一次接触织麻这门手艺。
起先她还奇怪,既然村里人人都会织麻,为什么一个个还穿的破破烂烂。
直到她参与了全过程,才知道织成一块布居然工序如此复杂。
又加上平日里还有那么多农活要干,所以一年上头也织不了多少布。
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那句古诗: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描绘的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第一块麻布织好,紧接着就是染色。
麻布原色白中带黄,用作床单可以。
但若是直接把这种颜色的麻布做成衣裳,就有些诡异了。
要是大牛穿上,估计李老头立刻就要上去给他两脚,问他是不是在咒自己。
所以,染色也是每个妇人必会的技能。
平日里干的农活又脏又重,定然穿不了鲜亮的衣服,庄稼人多半穿黑色。
赵氏之前染黑布,都是用皂斗。
也就是橡树的果壳。
明矾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还是比较贵的,所以他们都用草木灰做媒介。
草木灰的固色效果没那么好,染出来的布不像现在一般,呈纯黑色。
而是带着灰,所以基本上每个人的衣裳都是灰扑扑的。
稍微条件好点的,或者像何春花之前那样懒的,就直接去布庄买,颜色自然是多种多样。
但是何春花觉得,生活已经够苦了。
每天跟牛马一样忙的直打转,还穿不了好看的衣服,那这日子也太没有盼头了。
所以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她决定染点鲜亮的颜色。
赵氏几人依然还在织布,一块布肯定不够这么多人用,所以也没空管她,由着她折腾。
秋收在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也不想折腾太多颜色。
就只染蓝色和红色两种,毕竟染这两种颜色的植物是眼下最好获得的。
蓝色就是用蓝草,漫山遍野都是。
这里的蓝草,并不是单指一种植物,而是所有可以染蓝色的植物的统称。
我们最常见的就是马蓝,它的用途染色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做药材。
因为马蓝的根就是板蓝根,是清热解毒、利咽消肿的良药。
还有蓼蓝,叶子和花穗都和用来制酒的辣蓼草极为相似。
至于红色,可以用落葵的果实。
落葵也就是我们常吃的一种蔬菜,木耳菜,染出来是紫红色。
但是李老头没有带木耳菜种子上山,春天的时候他们压根就没种。
不过用拉拉秧或者鬼针草也可以。
何春花不知道是该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该敬佩老祖宗的聪慧。
这两种平时上山最烦的草,居然能染出好看的红色。
当然,用它们染出的颜色并不是大红色,而是略浅的橘红色。
不过这个颜色,何春花却觉得更符合她的审美。
何春花将一堆拉拉秧抱回来时,赵氏就愣住了,
这拉拉秧平时都是用来喂猪的,她却当个宝特意带回家里做什么?
等听到何春花说是用来染色,更是不敢相信,
“我见识少,你可莫诓我”
何春花嘻嘻哈哈的指着地上那堆草,自信满满的跟她保证,
“婶婶可瞧好了,我要是染不出来,就把这堆草吃光。”
听了这话,赵氏也不再质疑,只睨她一眼,
“那你可得快点,等草枯了就更难下咽了”
话一说完,跟刘氏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来。
何春花冲她挑眉一笑,哼道,
“你可别门缝里瞧人!”
然后转身去忙活着染布。
拉拉秧学名叫葎草,很多地方也叫它拉拉藤。
浑身长满小刺,一不小心皮肤就会被它划破。
它的耐旱性非常高,生命力顽强,一个不注意就能在地里长上一大片,农村里常用它来喂猪喂牛。
但是,其实它也是一种药材,具有清热、解毒、利尿的功效。
而且它的茎皮还可以用来造纸,结出的果穗可以代啤酒花用。
山间无杂草,认识全是宝。
每一株不起眼的植物都有它存在的价值。
这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何春花先将洗干净的拉拉秧切碎,然后放入清水中。
直到拉拉秧被煮的软烂,再将残渣捞起。
麻布已经被何春花提前用加了草木灰的温水泡过,此时只需要再放入煮拉拉秧的水中浸染。
布料的上色程度,一是取决于水的温度,二是取决于浸染的次数和时间。
放草木灰的媒染液要控制在40度左右,拉拉秧的水在70度。
现下没有温度计,所以只能靠她徒手去试水温。
麻布这种面料粗糙,为了上色效果好,何春花重复浸染多次才满意。
虽然没有固色剂,染好的布经过多次晾晒会褪色。
但在如此简陋的情况下,能给生活多添几分绚丽的颜色,何春花也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等她将染好的布晾在院子里,赵氏两人齐齐傻眼,
“嚯,没想到这猪草真能染成红色呢”
何春花现在对别人的夸奖十分受用,每次看到她们惊讶的模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听了这话,不免又冲她们挑眉一笑,
“不止呢,之前我们薅回来的槐米可以染黄色,而且要是把布打个结,还可以染出图案……”
赵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就又忍不住打趣她,“你是真可以开染房了……”
何春花知道,这是她笑自己太得意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嘴,“还不是婶婶给了我好颜色!”
论起插科打诨,赵氏两人现在真不是何春花的对手。
只好默默加快织布的速度,好让何春花多染几匹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