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利斯手指顿了顿，抬手搭在林陌光腕间，只用一句话就消解了林陌光此刻表面的平静，轻声问，“是想要去卫生间吗？”
与话语里的善解虫意不同，亚伯利斯的神情还染着笑意。
林陌光觉得，看问题的角度大可不必那么透彻，说这话时也不必那么温柔却带着戏谑的表情——他看的见。
亚伯利斯不是表里不一，是表【语】不一。
深吸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
亚伯利斯似乎毫不意外林陌光地回应。
继续开口，“那我们继续，至于他提提及的那场火，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陌光没有任何犹豫，摇头。
——总不至于是他雄父放的烧他雌父吧。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查不出来的陈年旧事，应当也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 在某些虫里心里埋刺吧。
林陌光；……
亚伯利斯倒也没过多纠结这件事情，而是问“林翼舟是你什么虫。”
林陌光悠悠反问，“那是你什么虫？”
他们在海水灌入没多久，被冲撞的海浪冲散，他想听的故事也没有个尾。
不过那个老家伙反正也是自己寻死。
亚伯利斯没简单概括，倒是说“就【黑域】一事成立的特别调查组，最近在查【黑域】被远程遥控无故解体坠海的事情。”
“只说一个编号E—041的高级工程师，黑发紫眸。”
“来历不明，无名无姓。”
“是整个【黑域】的机械设计师，也是一个世纪曾经活跃的【自由者】成员。”
“【黑域】最初是由【自由者】初时提出的倡议。”
“【自由者】最初是谁倡导已经无从得知。”
“【黑域】如今发展成这样，也属实和当初的【自由者】没什么大的关联。”
“只是没想过当初【不成气候】的组织能遗留下【黑域】这样的【衍生物】。”
亚伯利斯认真看着林陌光，换句话说——林翼舟这个名字目前只有林陌光在询问登记员的时候，明确提及。
“不过由于其明显林家血脉的特征，林家自查，但终归是一无所获。”
亚伯利斯垂眸看着资料，一边温声说着。
“所以，我想问，雄主，您打算回答，他是您什么虫？还是毫不相干。”
林陌光眼眸一暗，却是笑着，“雌君，我说过，我混进[黑域]是为了找我的雄父，结果很显然,并不如意——我没有找到我的雄父。”
“此后，也不打算再找。”声音很轻，却无端让虫觉得一种万般无奈妥协的意味。
“至于林翼舟，雌君以为……当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亚伯利斯倒是没怀疑，林翼舟不是林陌光雄父这件事情，如果是，林陌光完全可以在见到林翼舟的那十几分钟里安全离开。
但是他没有。
知道进了实验室里。
这其实存在冲突的地方。
亚伯利斯眼眸一眯。
林陌光这个所谓的雄父……是谁？
他开口，“[金]的研究，其实需要一些雄虫的新鲜血液，只是不论是雄虫蛋，还是雄虫崽管控都极其严苛。”
“[金]开始研究，雄虫和雌虫之间是不是能存在一种转换，或者存在一种完全体。”
“这种想法极其疯狂。他想将一部分雌虫转变为雄虫。”
“有一段时期，他的虫体研究很疯狂，基因融合实验里诞生了不少根本无法成活的失败品。”
“被发觉紧急叫停的时候，实验已经短暂进行了几个月。”
“也幸亏研究限制，这些实验样本数目其实不多。”
“但是也是有存活下来的。”
“[金]本身也是幸存者，有雌虫的体魄和雄虫独有的精神力。”
“但是，也是林总师——林翼舟告诉我，他帮助过一个记录册上标注【已死】的雌虫，成功逃出过[黑域]。”
亚伯利斯说这些的时候，目光带着小心翼翼地担忧一直深深盯着林陌光。
还把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试图安抚自己。
这点担忧林陌光自然不曾错过。
听了半晌,他倏然笑了，眼下浅浅铺了层笑意。
“雌君莫不是以为，我是那个逃出来了家伙？。”
见亚伯利斯怔住，弯了眼。反手握住了亚伯利斯的手臂，拉近距离。
很好，没有一丝反抗。
继续开口，“雌君莫不是以为，我是雌虫转成雄虫这样的天方夜谭之说？”
“所以才会对我毫不顾忌地动手动脚？”
“原来是以为我不具备……”硬性条件啊。
不过这话太过失礼，他没有说出来。
他【晕车】只是受了心理催眠暗示，又不是没有知觉和记忆。
反倒是后知后觉的感触像是无孔不入地留给了肌肤每一寸【不可磨灭】的印象。
亚伯利斯完全把自己整个虫当做大型玩偶来摆弄，怎么可能雁过无痕。
“雌君可真真是把我摸遍了，还若无其事地揣测我。”声音颇有些苦恼。
看着亚伯利斯突然一瞬间浑身僵硬，心里怀着不知名的恶意心思，看着亚伯利斯脖颈与自己鼻息接触的泛起红意。
眼里闪过一丝浅浅异样。
原来是以为自己是雌虫。
目光落在亚伯利斯脖颈上的抑制环，眸光一暗。.
林陌光就这样打破亚伯利斯的逻辑自洽。
怪不得他总是觉得亚伯利斯在怜惜自己，似乎自己是什么易碎，命途波折的小可怜。
亚伯利斯心脏一突，还未来得及警觉什么，就见林陌光倏然退去。
保持到了安全距离内。
不得不承认，他对林陌光的警觉性大大降低。
林陌光喉间轻笑一声，“雌君，怎么办呢，我不是你以为的无助困在实验室里的小可怜。”
【我是雄父精心培养，载着他们期许的继承者。】
“是货真价实的雄虫。或者换个名词雌君能明白些，是个血气方刚的雄虫。”
【所以，不要再对我随时随地动手动脚，还搬自己隔壁。】
【不要轻易占据我的感知，控制我的心跳，然后若无其事，彬彬有礼。】
【除非你真的打算招惹我。】
“至于我的雄父……，雌君，我总归不是天生地养的。”
“自然是有雄父的。我也并未说假话，我确实是想寻找雄父。”
“至于……你所能感知到的我的一切异样，恕我无力相告。”
“但是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雄虫，血液检测，精神力检测，或者旁的什么的检测手段,都可以佐证。”
“不是什么异族，这点雌君可以放心。”
“再说直白些。”林陌光歪头，目光落在一瞬怔然的亚伯利斯身上，“有权证明我是【异样】的，自始至终，我只允许你。”
【他又不是什么很厌恨自我的虫，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挑个虫把自己【把柄】交出去。】
“所以，雌君，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了不是吗？”
他的眼睛盯着亚伯利斯的方向，却有些茫然失焦，此刻话语里微微带着的急迫和不安像是一把小锤子深深锤在了亚伯利斯心脏上。
强势的字句，恳切的语气，茫然的眼睛，不安的神态——
空气里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一股清香，并不浓烈，甚至在客厅开着通风循环系统的状态下，稍不留意就散的无影无踪。
亚伯利斯眸子沾染上思虑，直起上半身，微微前倾伸手把林陌光的下巴抬起来，
让对方的目光切实落在自己身上，看着雄虫有些不安的眉目，轻声许诺，“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的。”
看着【雄虫】的眼睫毛颤动了下，然后眼紫色的眼眸精准无误地对上了自己的眼。
眼波荡漾里那刻的情绪让亚伯利斯心脏停跳一瞬。
勾起一抹笑，不容他反悔的余地。
——“好。”
知道雄虫把自己拥入怀里的时候，亚伯利斯银色的眸里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
半晌轻轻开口。
“你的精神力是能控制我的精神意识还是行为？”
察觉亚伯利斯心跳地缓慢沉重，林陌光的笑声自亚伯利斯肩头传来，“我可没有。我保证，这是雌君完全自主自愿的选择。”
“原来雌君这么怕我。”
“雌君现在[后知后觉]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从他光明正大从那些值守的战士面前走过时，从虫群不自觉给他让路开始。
他等了半晌，只察觉出了留存在那些设备上的精神力丝线被高压销毁开始。
从亚伯利斯断了他后顾之忧开始，让他放心陷入疗养仓的昏沉开始。
林陌光以为，亚伯利斯的惧怕该来得更早些。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些让他能抓住的……怜惜？关怀？
随便什么吧。
“雌君，我说过的，我的命是你的。”
“既说了，绝不反悔。”
“我只不过是——对这场强制匹配的婚姻，对主脑带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强制匹配一定要捆绑他们的话，偏生自己又是一个充当【药包】的角色。
他想不明白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理由，但断然没有窝囊白白给亚伯利斯当默默无闻付出【无名】的道理。
独守着【异类】一个秘密两年多，背负着亲手助推【雄父】死亡罪恶的两年多，已经是他的极限。
林陌光的意思是告诉亚伯利斯不要担心他被现有技术检测出什么[异样]。
他确实想活着，只是太惧怕一个虫活着的孤寂。
所以，亚伯利斯，是我选择让你清醒地踩上名叫【林陌光】的船远航，自此，再不识陆岸安稳。
我的不安，你要同我共享。
如若你承载不住，那么是否颠覆船身，
亚伯利斯手腕处有丝丝血迹渗出，带着类似于柑橘的清香。
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判断清醒，割的不算浅。
皮肉下没有紫色流光，他的理智也给自己一切行为做出了有理有据的解释。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意识不清，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不受控感。
一切行为皆出自他本愿，他的判断。
他很确定，雄虫那个时候，是真的想沉没在黑域里的。
他也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选择上前的，他相信林陌光既然能知道他的位置，也是察觉到过他的无动于衷的。
他忌惮的，顾虑的，林陌光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他能清晰察觉到怀里的生命几次全由自己掌控。
雄虫咽喉薄弱处，他已经数次过分地试探过了。
完全交付，不予抵抗。
他为什么会觉得雄虫受了罪，成长在不太好的环境——甚至是实验室里的极端环境里呢——
除了调查来的表现看，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一方面是林陌光对于【金】实验室里东西的态度，眼神，似乎在玻璃器皿里是他自己，他在透过玻璃器皿看陌生的外界。
另一方面是，菲尔给的那把枪，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开启着的。
【雄虫】毫无所觉地接了，甚至没觉察出什么异样。顶着能电伤虫的高压，只是奇怪拨弄了几下枪就不再关注，甚至都没有质问。
转移他的病痛，其实想明白『雄虫』在精神力上的变异之后并不难猜——精神链接。
雄虫与雌虫之间独有的链接，分担另一方痛楚。
从[黑市]开始，毫无异样地接手他的痛楚，还能和菲尔他们打架的。
这种境况下，亚伯利斯怎么可能会认为林陌光是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长大的。
是一个在正常情况下能接受到重重保护下成长的雄虫。
至于是不是雌虫转成雄虫，这样小的几率，他其实没有特别认真地考虑过。
但是他其实并不希望这样的可能。
因为那意味着苦难。
所以他更乐意暂时搁置这样的想法。
雄虫开口否认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庆幸。
庆幸——雄虫的否认。
放血释放信息素给他，不管是昨夜还是更久的以前，他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给自己的每个行为都警惕地注解缘由。
然后他清晰认知到，雄虫返回【黑域】时，明目张胆地独独漏掉【屏蔽】自己是个怎样高明的举措。
轻而易举就把他架在了单单有两个选择的高地上。
【如果你选择不让我死，那么我的一切都将纠缠在你身上。】
【我悬命于你的一念之间，赌你果真是曙光普世，不会遗落我的挣扎。】
亚伯利斯想着，至少相拥的现下——他愿意相信，自己的行为思维完全由自己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