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郑知南忽然沉默了,他目光低垂,竟一时间不敢抬头看我,苦笑摇头:
“沈藏拙,你知道,一开始我留下你,是另有目的”。
我明媚的笑:
“我知道呀,那时候郑家困顿,你答应我提出的交易,把我养大,将我得到沈家一半家产,这是一桩公平交易,哪里来的费尽心机,另有目的”?
……。
这世上,没有人一定要无缘无故对你好。
后来,郑知南知道,以奴籍身份哪怕得到沈家财产,也无法改变郑家命运,或许是命运眷顾,他遇见了文先生,在他门前跪了两年。
文先生曾经告诉我,郑知南这人,心太傲,骨子太冷,虽有世间大才,但自己对能否启用他思索再三,但他最终收下郑知南的理由,是因为郑知南曾经说:
“自己可以一辈子活在烂泥里,但他所爱之人不行”。
一个人,在世上得有牵挂,才能被人“牵制”,文先生才能放心。
……。
后来,陆续发生了很多事,我渐渐清楚了文先生的目的。
看清了郑知南在他棋局上的作用——
若郑知南洗刷奴籍身份,然后迎娶我,助我控制沈家,他以沈家家主的身份,将来和周家联手,便能掌控江南半数财富,那怕赵家一直持中立态度,仅凭一个齐家,李公公所效忠之人,便会棋差一着,败给晋王党。
可郑知南不想娶我——
他和我合作,控制沈家,然后终生为文先生效命。
只要他在江南一日,他便能控制那群势力,为自己所用,便能护沈家,护我沈藏拙一世安康,一世富贵。
郑知南说:我年纪尚小,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
他为文先生效命,为自己谋前程,为母亲谋生路,为郑家谋公平。
也为我谋未来。
就像当日的李五,为了亲生儿子,甘愿锒铛入狱。
可这惶惶世间,哪里不是樊笼,不是炼狱?
“郑知南,你不应该被困在江南这小小的浅滩,你应该成为像文先生那样的人,走青云路,登青云梯,在京华大展身手,你应该要是下一个文先生,甚至,你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我告诉文先生,你的那步棋路,由我来走,我来替他控制沈家,替他控制江南财富,而你,替他入京,辅佐晋王,和太子党争一争”。
我曾经就说过,郑知南应该属于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之人。
当今皇帝年迈,晋王和太子相争。
两位皇储争的是皇位,是权柄。
而我们这群人,争的是从龙之功。
我从怀里,掏出了两枚玉佩,摆在石桌上。
这是一对“龙凤佩”。
一枚,是我15岁生辰礼时,郑知南借我的信物,他担心我一个人在沈家孤立无援。
另一枚,是文先生赠与我的。
郑知南的目光,停留在这对玉佩上,良久。
接着,他头颅变得很重,重得抬起来似乎十分艰难,深深的看了我很久,很久。
郑知南的呼吸,变得格外沉重,连手都攥紧了。
这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这漆黑的夜色,仿佛搅不散的浓墨汁。
唯独石桌旁的烛光,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我盯着那黑暗中的一点光,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郑知南,我是你养大的,你不是从前就说过,世人都瞧不起我沈藏拙,可我偏偏最聪明,也最争气,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
“我清楚,入了文先生的局可能万劫不复,但我感到庆幸”。
“庆幸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我们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不然,你郑知南一世只能是奴籍,我沈藏拙永远无法堂堂正正,以女子之身接管沈家的财产”。
“郑知南,能以身入局,是你我之幸”。
……。
我试着拉一拉他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块。
文先生曾经说,这叫“灯下黑”,郑知南怎么会想到,自己养在身边8年的小姑娘,会是文先生埋藏的一步暗棋。
……。
“以身入局,是我之幸运”,很多年前,文先生听完我这句话后,笑了。
笑得意味深长。
然后转身收我做关门弟子。
管家山讪讪开口:“不是说,郑知南已经是关门弟子了吗”?
文先生温和的捋一捋胡须:“门没关紧,再关一次”。
……。
今日,郑知南匆匆从文先生故宅赶来,想必是文先生决定“亮牌”,接下来,让他好好辅助我,小心应对这次京中来人,尤其小心那位李公公。
天色越发黑了,棋局下到中盘,已经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
我和郑知南的心思,都已经跑远了,我握住郑知南的手,抬起头,目光深深,凝视着他:
“郑知南,你说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可又有几分看清自己的心,苦苦经营,半世绸缪,只想把我摘出这局棋,我不相信你说的,从一开始留下我,抚养我,就是费尽心机,另有目的”?
郑知南的脸,白了。
不应该涨得通红吗?像齐三公子那样。
郑知南光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睛死死闭了闭,举起拳头,放在嘴边拼命咳嗽。
我沈藏拙,最擅长给他制造惊喜,我估计,今日这“惊喜”,郑知南需要消化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因为文先生刻意相帮,我瞒他可瞒得太死了。
就连拳脚功夫,都假装是他所传授的。
那管家曾嘿嘿打趣:“我看这郑知南,白长了个聪明脑袋,若将来真娶了你,这辈子都要被你拿捏欺负”。
然后继续给我加了块砖。
我挑了挑眉:“嘿,瞎说什么实话呢”。
等郑知南重新戴上斗笠,跟陈不闻出府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些什么?
我摊开双手:“我的礼物呢?不对呀,郑知南今年没给我准备礼物,太过分了”。
我拉着赵二,准备去参加夜宵局,陈不闻自然不方便留宿,他得负责帮我把郑知南平平安安送出府,今晚我又一次得失眠了,所以想拉着赵二姐姐来个秉烛夜谈。
这时,爹爹和娘亲应酬完宾客,堪堪赶过来。
爹本来窃窃私语,跟娘在“咬耳朵”。
见到赵二小姐也在,才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忍不住调侃这老头子:
“爹,你在说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爹背着手,大概觉得赵二小姐也不是外人,道:
“刚刚,我瞧见有个年轻人,和陈不闻一块出府,本想去送一送,可不知为何,看到这年轻人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就好像他要抢走我什么宝贝似的”。
我和赵二面面相觑。
别说,还真别说,我老爹这直觉,太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