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衙大门,阳光洒在许毅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暗自思忖着该如何答谢刘家主。
绸缎?金银?这些太俗气了,且以刘家的身份地位,拿出这类东西,瞬间就显得格调低下。
字画?古董?许毅微微摇头。
倒不如投其所好。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还真想起一些事。
刘家主为人低调,从不炫耀家产,唯独对文房四宝情有独钟,尤其喜爱古砚。
想到此处,许毅脚步一顿,脑海中浮现出老师书架上的一堆古砚。
老师说全都给他,当时他没好意思收。
那些古砚在老师那儿数量众多,但对别人来说,可是万金难求的宝贝。那些砚台色泽温润,触感细腻,实属上品。
毕竟以老师当时的地位,能送到他手里的肯定不是差东西。
他眼眸一亮,觉得此事可行。
许毅不想白跑一趟,便先去验收一下铺子,看看里头缺什么,能从家里拿的话会更省事。
顺着县衙门外的路直走,沿途有酒楼、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还有售卖上好京城布料的地方。
小厮们穿着光鲜,见人先笑三分,一眼就能看出是做富家人的生意。
最让许毅惊讶的是,一路看过去,每个铺子左上角都有个圆圈,里头用刷过红漆的木料标着一个 “刘” 字,这证明这一整条街都是刘家的铺子,彰显着刘家绝对的垄断地位。
就拿清远县来说,张振海也是有名的富户,但同样的富户还有王家、江家、李家等等。
大家在生意和地位上都相差不大,所以主街的铺子,除了在朝廷手里的,下放到富户手里的大多是平分。
张振海白手起家,根基比较薄弱,等他发展起来时,好的地段都已经被瓜分完了。
他这些年维护声誉,苦心积虑想办法,才在主街拥有两个铺子,而这两个铺子一个月的营收就能比得上其余地段半年的营收。
而张毅一番折腾就把他的铺子拱手送人,所以张振海才会被张毅气得吐血,这不仅是损失了金钱,还有他多年的心血。
许毅咂舌间,已经来到刚盘下的铺子。
左面是茶铺,名为望香斋。
掌柜是个穿着娇艳的夫人,头上戴着一朵金丝勾缠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蕊芯点了红漆,做工十分了得,唯独中间点缀的不是玛瑙石,而是后期点上去的。
许毅淡淡地收回视线,一点也不意外,玛瑙石都是外邦走商带过来的,大多运往京城售卖,价格高昂,一价难求。连富家夫人都很少能佩戴,大多被人送进宫。
右面是个瓷器铺,店小二正用白色麻布利落地擦拭瓷碗,不时还高高举起,放在阳光下查看,随后再接着擦。
他身后有个直通到房梁的木架子,占据了整个正面墙。最上头摆着高高的细长瓷器,下头是青瓷瓶、紫砂壶、墨绿砚台等。
一个掌柜打扮的少年人,正靠坐在木架子前的椅子上,桌面上放着一本翻开几页的小人书。少年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涣散,正在发呆。
许毅觉得有意思,笑了笑,随后转头打量自己的铺子。
铺子的招牌上只有一个 “瓷” 字,在这一条街上各种斋、各种楼之中,显得格外特别。
再往下看,门上的红色漆面已经被风霜侵蚀,颜色浅淡,不过除了旧一些,其他都还完好,只要重新补上一层漆就可以。
门上绑着手指粗的锁链,许毅摸出怀里的钥匙,哗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发呆的少年听见动静回过神来,瞧见眉清目秀的许毅在开锁,眼睛一亮,随便合上书本,起身就凑到许毅身边。
“小哥,这个铺子是你盘下来的吗?”
“你也是被家里安排到这当掌柜的,对不对?”
“咱俩真是太可怜了,大好年华不能游山玩水,惨兮惨兮。”
许毅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满头黑线,扭头看着少年。
刘清朗察觉到他的目光,笑嘻嘻地弯了弯眼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清朗,是这家店的小掌柜。”
他伸出一根手指,嬉皮笑脸地指着旁边的瓷器铺。
小厮抽了抽嘴角,换另一个瓷碗对着阳光擦拭。
少年眼神清澈,笑起来脸颊两侧肉肉乎乎的,让许毅不由得想起许旺,突然有些心酸。有人托举的年轻人活力又阳光,真好。
他说:“我叫许毅。”
锁开了,许毅抽出稀里哗啦的锁链,推开了铺子门。随着木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里头空空如也,没有桌子、凳子,甚至连货架子都没有。
入眼的只有一个后门和贴在柱子旁边的木头楼梯。
为了给前来买瓷器的大主顾提供周到和私密的服务,二楼整个都是包间,一共五个,三个靠窗,两个不靠窗,都带着成套的桌椅。
许毅仔细地绕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他这次不准备把靠窗的房间遮挡起来,而是稍作改动,让夫人们更加喜爱这里。
许毅本以为少年走了,没想到他下了楼梯就瞧见少年保持着听他名字时的姿势,面朝屋里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瞧见许毅,他的眼神突然直勾勾的,好像许毅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还吞了口口水。
许毅:“?”
“许毅大哥,你真是我辈楷模。” 许毅觉得少年是蹦到他身边的,莫名其妙地冲着他鞠躬作揖。
“???”
两世为人,许毅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和这么奇怪的少年。
莫不是得了什么癔症?
少年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一拍脑门,“看我,真是高兴糊涂了。”
“我叫刘清朗,家父刘…… 额,你们都叫刘家主。我最近经常听爹提起你,小小年纪就能连开几家铺子,还让夫人们哄抢。”
“还有我姐姐,那条梅花裙子哪怕不穿,也要日日翻看一遍,恨不得梦里都抱着。”
“还有我二叔二婶,经常夸你,让我往后跟你学习。”
“太厉害啦。”
少年眼里闪烁着星星,目光灼灼,让许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突然有些词穷,很难想象,刘家主那深沉内敛的性子能生出这么思绪跳脱、话痨,还自来熟的儿子。
挺好的。
嗯。
“许毅哥,你看样子就比我大几岁,怎么能这么厉害,能教教我吗?”
“我爹非说要锻炼我,让我来这当掌柜,太没意思啦,整天就我自己,这一条街上的掌柜就属我年纪最小,跟他们说话好累。”
许毅从后门进入后院观察环境,少年就像小麻雀一样在耳边叽叽喳喳。
直到许毅要用笔墨记东西,他热情地回铺子给拿,然后就撑在一边看许毅写字。
笔锋若游龙,字体苍劲有力,随着许毅最后一笔落下,少年的叽叽喳喳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