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皇梁安帝登基,执政以来,通商减税,社稷安宁,十年来,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国祚昌隆。
近日,这繁华热闹的扬州城中的落枫山庄有件大事要办。
百姓说是这关庄主今年五十大寿,前些年时运不济,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办。
如今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怎么说也得要大操大办,好好热闹一下了。
因此,落枫山庄广邀江湖侠士前来,既是祝寿,也是比武论道,借此机会,与其他门派弟子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体会。
落枫山庄,庄主关落琴乐善好施,经常扶危济困,深得扬州百姓爱戴称颂,百姓嘴里的大善人。
关落琴身为落枫山庄庄主,护佑一方百姓,责任所在,不曾懈怠过。
说要举办这五十大寿,当日山庄内门庭若市,有不少人前来拜贺祝寿,热闹非凡。
悦来客栈。
段聿晟看着执剑阁弟子设法弄来的请帖,他的目光停留在请帖里面关落琴这三个字上。
他想知道,那名因创出阴邪功法,身上被打上落枫山庄驱逐烙印的弟子,同这落枫山庄背地里有没有牵扯?
这名弟子,是否暗中听命于落枫山庄?
他爹娘的死,跟落枫山庄到底有没有关系?
深受百姓称颂,名声斐然的关庄主,是否真的是谦谦君子,表里如一?
他连日来所遭遇的无数次红梅阁的刺杀是否是出自落枫山庄的手笔?
红梅阁的覆灭,这幕后布局之人,究竟想要谋求什么?
段聿晟理好思绪,带上佩剑,拉开门还没踏出去,抬眼正好看到站在门口正前方扶栏旁的陆辛戾。
他一身红衣,头戴幂篱,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楚厌殊守在门口,见人出来了,眼底有微光亮起,漆黑漂亮的瞳眸里倒映着段聿晟的身影。
他见段聿晟似是有话要跟陆辛戾说,便主动往后退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
贺阎备好出行所需要的马车,回来后就在扶梯旁等待着。
段聿晟淡淡的看了陆辛戾一眼,薄唇翕动,声线凉薄。
“你身无内力,不必跟着。”
陆辛戾听到了段聿晟的话,并未回答,而是问道。
“你是不是要去落枫山庄?去贺寿?还是说你查出什么了?”
段聿晟移开视线,垂眸摇了摇头,一副不想过多谈论的神色。
“和你无关。影五?”
贺阎闻声,走上前来,“属下在。”
段聿晟的话语不容否决。
“你留下,看住陆辛戾,没我命令,不许他离开客栈。”
贺阎听了,先是愕然的抬眸看了眼身旁两步远的陆辛戾,对方未曾言语。
贺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一想到主上此行可能会有危险,陆辛戾毫无内力,留在客栈才是安全的,他立刻回道。
“是,属下遵命。”
陆辛戾捏了捏拳头,薄雾般的轻纱遮掩住他愤怒到发红的眼圈,咬牙压低声音怒道。
“段聿晟!当初你爹娘离开成影宫之前,跟我说,让我看住你,不允许你做危险的事,你可否愿意听我一次劝?别再往下查了……”
段聿晟恍若未闻,抬步往楼下走,楚厌殊跟随其后。
陆辛戾红着眼睛,冲着段聿晟的背影,哑着声音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红梅阁所有的刺客一夜之间全死了,你看不明白吗?幕后真凶,势力庞大,至少等那些人浮出水面,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不行吗?”
段聿晟离去的步伐一丝一毫都未曾停止过。
楚厌殊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回眸看向楼上的陆辛戾,嘴角抿出一抹弧度,上下唇轻碰着,无声的说道。
[陆大人,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主上。]
这句话是楚厌殊对陆辛戾做的保证,他会拼尽性命护人周全,让陆辛戾不必为此忧虑伤神。
更是他自己定下的决心。
楚厌殊看的很清楚。
段聿晟与陆辛戾之间,情谊深厚,非比寻常,远不是他所能取代的。
前世求不到的,今生亦是如此。
楚厌殊掩去眼底的落寞不甘,余下的只有对主子的忠诚不悔。
陆辛戾看懂了楚厌殊所表达的意思,因为无能为力,气到发红的眼睛慢慢闭上。
他担心段聿晟的安危是真。
却也惋惜楚厌殊在背后默默为段聿晟所付出的一切。
若不是真心在乎,又怎会为一人拼命至此?
陆辛戾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段聿晟,你一心只想报仇,何时才肯回头看看呢?
深陷复仇泥潭,终将会毁了你自己。
会不会有一天,你愿意回头看的时候。
会后悔呢……
陆辛戾万般无奈,抬头看到了身旁寸步未离的贺阎。
霎时间,陆辛戾眸子红的更厉害,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泄洪一般涌出。
他跑过去,伸手抱住对方劲瘦的腰,百无禁忌的将自己的不安,担忧,难过全部释放出来。
贺阎见人难过至此,一时手足无措。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下属,左右不了主子的决定,也不知道与主上关系要好的陆辛戾为何会被不允许一同前去祝寿。
但现在身在客栈走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贺阎揽住陆辛戾的肩膀,将人带进屋子里。
进了房间,陆辛戾情绪似乎好了一些,蔫蔫的随手将头上的幂篱扔到一边,他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就这么目光怔愣的看向窗外,眼看着楼下有一辆马车转过街头,渐渐驶离。
贺阎想哄人开心一点,至少主上这般行事也的确是担心陆辛戾的安危,即便语气冷了一点,但好在事出有因。
这般想着,贺阎坐到桌边,先是露出大大的笑脸,说道。
“陆大夫,你不用担心,影三武功高强,此行就算有危险,主上与影三也定能全身而退。”
陆辛戾眉间拢着一层阴云,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段聿晟强烈的反对他下山?
甚至到了要限制他与之同行的地步?
这人明明心硬如铁,幼时那个天真的少年早就没有了,若说是心系他的安危,陆辛戾总觉得这并不符合他对段聿晟的了解。
陆辛戾听到了贺阎安慰的话语,他回眸看向贺阎,跟人对上视线,微抿了唇,抬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红眸微眯,意思不言而喻。
贺阎心领神会,心无旁骛的走过去,他知道此刻的陆辛戾需要陪伴,他不会拒绝对方。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似乎对陆辛戾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贺阎坐到陆辛戾身旁,对方直接亲昵的靠在他的肩头。
贺阎一瞬间僵了半边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心口处浮起异样的感觉。
好奇怪,同为男子,为何他面对陆辛戾,时不时的会心跳加快?
贺阎僵直着背脊,陆辛戾木簪挽发,余下披散的长发垂在他的手背上,他无意识的捻起,发丝细软,摸起来滑滑的。
陆辛戾靠在他的颈肩,贺阎鼻间飘来一股药香味,味道并不刺鼻,这股味道在他这里也不特别。
他似乎已经闻习惯了,很多时候,他甚至意识不到陆辛戾身上的味道与旁人比,其实很特别。
贺阎垂下眸子看去,此时他的手指上缠着一缕陆辛戾的头发,发丝尽白。
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幅画面。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碰过陆辛戾的头发?
他好像还给人编过小辫子?
贺阎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疑惑,一时搞不懂是他忘了什么?
还是说,他现在想对陆辛戾做这些事?
另一边,段聿晟同楚厌殊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落枫山庄,楚厌殊思绪却飘向远处,他没有忘记,前世,就是在落枫山庄,陆辛戾身中剧毒。
当时,他们一行人受邀来到落枫山庄,却没料到遭遇刺杀,幕后主使者不知。
庄主关落琴当场暴毙而亡。
陆辛戾中了暗器,上面淬了毒,虽非无可解的剧毒,但陆辛戾体内本就有烈性毒素,常年用药压制,才得以无性命之忧。
后来再次中毒,以至体内的毒素被引出,性命垂危,即使药谷两位长老齐齐出手,也堪堪只能保人一年寿命。
楚厌殊还记得,陆辛戾死的时候,五感尽失,他的性命以最为痛苦的方式终结了。
思及此,楚厌殊眼底黯然,有些事情,他始终觉得愧对于陆辛戾。
前世陆辛戾去世后,他就再也没能从段聿晟脸上看到些许笑意。
爱人身亡的痛苦,没有人能切身体会。
对此,楚厌殊为自己的私心忏悔,在陆辛戾死后,他无数次的后悔过,夙夜难寐,难得安寝。
但今陆辛戾平安无事,楚厌殊稍稍回神。
他对段聿晟以陆辛戾内力不济为由,拒绝对方一同跟随的决定是万分赞同的。
只要陆辛戾好好活着,段聿晟就不会那么难过伤心。
待到大仇得报,他们二人就能放下世俗怨仇,平淡安稳的过日子。
到那时,段聿晟得偿所愿,他自将万般不甘尽舍,亦可心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