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寡妇家,孙梅昨天也想通了,这家里啊,自己还真不能像往日里,像当家的还在的时候那样让着婆婆,人说书人都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家这天子如今换成自己了,那老太太就应该给自己安分点!
所以,听着外面的尖叫声,往日里都是孙梅出门去打听发生了啥事的,可今儿可不同了,孙梅安静地躺在炕上,假装自己没被惊醒,还在睡觉。
“小梅,你去外面看看发生啥了?”
老寡妇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随后再慢慢悠悠坐了起来,等着孙梅像往日里一骨碌爬起来去外面打探消息,然后回来给自己报告。
就这么坐着等了会儿,老寡妇却瞧见儿媳妇孙梅躺在炕上,一点动静都没,眉头一皱,张嘴正要骂上两句这懒货,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昨晚上孙梅说的话,惹毛了她,她就改嫁了去……
想到这,老寡妇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恨不得一口气踹死这死了老公就不装了的儿媳妇,可脚伸了伸,老寡妇却还是不敢真的干什么了,只乖乖的自个儿从炕上下来,穿上放在炕边上的黑布鞋跑出去瞧到底怎么个事儿。
“嗨!别提了!那前面院子东厢房的牛家,她家遭贼了!我的妈呀,那屋子里被贼翻得,但凡是个能藏东西的地儿啊,那都被翻出来了!”
“可不是,不过这牛家人睡得也真死啊?这翻成这样了,他们一家子都没醒?”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你说, 这是不是吹了什么迷烟啥的?就像是那说书的说的那种,竹管一吹,烟一扬,里面的人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听着这些人开始瞎扯,老寡妇也不继续听了,麻溜的赶回了屋里。
“小梅!小梅!咱们院里昨晚上遭贼了!你快找找咱们家有啥丢了没!”
老寡妇也是个神人,这心里骂得再厉害,嘴上却是小梅小梅的叫着,绝不让别人看出她心里头想的啥。
听见这话,孙梅也不装睡了,麻溜的爬了起来,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把炕头上的抽屉打开,再把里面的铁的饼干盒打开,看着里面安静躺着的零零碎碎加起来的十二块钱。
“呼……还在,还在。”
孙梅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十二块钱被偷了,自己这个月怎么活下去?动用存款?还是动用厂里赔给家里的钱?
那些钱,一旦动了,就不可能停下来了,孙梅心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日子再难,也只是咬着牙过了。
“妈,你今儿去把这个月的粮食都买了吧,这钱放家里也不踏实,还不如换成粮食,放咱们屋里,小偷肯定不偷这么重的东西。”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大院的各户人家,就连许招娣也戳了戳自家男人。
“老公,你瞧瞧你私房钱被偷了没?”
许招娣和李建结婚当晚,李健就把自己有小金库这件事过了明路,当然了,在许招娣看来,自己娶的‘媳妇儿’,每个月能给家里交生活费就已经够可以了,剩下的钱,自己怎么能打他的主意呢?
李健一边洗脸一边被戳得笑呵呵:
“我那点钱小偷哪里会惦记,不过啊,咱们大院这么多户人家,那小偷不偷前院,不偷后院,就偷了中间牛家的,怕不是这小偷是故意报复的吧?”
李健这么一说,正站在院子里擦脸展示自己爱干净的陈斯也赶忙赞同道:
“恐怕是!”
说完后,还看了一眼张可可那屋的窗户,高声发表意见:
“要我说,这多半都是针对牛家的打击报复事件,就应该好好查查!”
苟二弟则是一边蹲在下水沟边上一边刷牙,一边嘟囔道:
“也不知道她家到底丢了多少钱?听早上那叫得哟,梦里都给我惊醒了,起来我的心啊,都跳得快得不得了!我都担心我这心脏,给牛家的叫出毛病了!”
一说到这个,大家倒是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张婶一边洗碗,一边算着:“牛家两个工人呢,不过他家孙子没妈,没得奶喝,平日里细粮肯定要费一些,牛大力三级工,一个月三十块,牛建军去年考级没过,还是普工,一个月十五块,两人加起来一个月四十,去掉生活开支啥的,估摸着一个月能攒个十几块到二十块,啧啧,这么算下来,这牛家丢的钱,怕是能有个大几百了咧!”
这话一出,大院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娘咧!大几百块?这钱都能买一辈子的粮食吃了吧?还是吃干的那种!
倒是苟婶儿皱眉小声道:
“张家的,你忘了她家前两年娶媳妇,家里还买了三转一响了?我记得,牛婶儿说,为了娶那个媳妇儿,他们家家底子都掏空了,这才几年,估计能攒个一两百差不多?”
“一两百那也挺多了啊,都能买一辆自行车了!”
苟二弟听到耳朵里,倒是不怎么说话了,他也馋自行车,可他心里知道,这家里有自行车没他,有他就不可能有自行车,除非他也能有李建的好运气,入赘到谁家去。
“不过,你们家到底被偷了多少啊?”
王大姐此时也在牛家的堂屋里问着牛婶儿。
牛大力听见这话,脸皮抽了抽,看见张嘴就要哭喊的老婆子,直接一脚踩在了她的脚背上,嘴里大声嚷嚷道:
“还能有多少啊!咱们就普通工人家庭,就一百多块!行了,老婆子,你今儿在家里把东西都收拾好,我去厂里面上班,看看能不能找人凑点,到时候发了工资还给人家,要实在不行,我去厂里预支一点工资看看。”
说完,又看向坐在堂屋餐桌边的王大姐道:
“王大姐,您先回去吧,咱们家感谢您的帮助,可咱们家确实是没什么事儿了,这钱丢了,我老婆这一嗓子嚎得大家伙都围在家外头,有啥脚印都给踩没了,这脚印没了,又没人瞧见昨晚上有谁来院子里了,您说,我就这么坐在家里哭,有啥用吗?这家里没钱了,工作更不能耽搁不是!”
王大姐听见这话,心里一阵纳闷,一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问了一下。
“牛大力,你们家确定不报警?报警了万一那小偷被抓到了呢?”
牛大力摇摇头,拿起饭盒招呼着另外房间的牛建军:“还在磨蹭啥呢!再不走等着迟到吧你!”
说完,看向王大姐:
“咱们家小老百姓一个,是真不想和警察打交道啊!”
牛大力说的话,其实也是大部分小巷人家的真实想法,大院里东西被偷了,少的那就自认倒霉,不过像牛家这样,家底子都偷光了,还不肯报警的也少。
没法子,人被偷了的失主自己都不肯报警,王大姐作为一个管院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她还忙着要给家里的鸡喂食呢!
许家的新堂屋,和牛家门离得近,自然也听见了,不过许家人也没吭声,吃过早饭,上班的上班,洗碗的洗碗,许啾啾把门窗打开透气。
而此时牛家的堂屋大门还敞开着,牛婶儿坐在餐桌边,怀里抱着的孙子哭声滔天也没管。
许啾啾瞧着这副模样,心里倒是有些内疚了,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
-
轧钢厂。
牛大力上了一会儿班,假装肚子不舒服,出了车间朝着公厕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公厕后,牛大力却没有进去,反而是朝着办公大楼走了去。
隔壁车间前后脚出来上厕所的李健瞧见这一幕,朝着公厕走的脚步慢了一步,想到自家老婆说的牛家人的举动,还是忍了一手,跟着牛大力的身后走着。
前面的牛大力完全没想过,自己后面还跟着一人,只见他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办公大楼,然后路过其中的一个办公室后,又倒着回来进去了。
好在李健跟踪他也吊着远,否则刚才他倒头回来的时候,两人就要碰面了。
李健站在走廊里,看着那办公室的牌子上写着采购科。
“采购科?牛家人和采购科的人有交情?来借钱?那他鬼鬼祟祟的躲着干嘛?”
犹豫了一下,李健还是深吸一口气,走到采购科的门口,却瞧见里面桌上都没人。
是了,现在月初,采购科的人估计出门跑采购,完成任务去了。
那牛大力来干啥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李健悄声地走到办公室里面挂着采购科科长的门外,将耳朵贴上去,听着里面的动静。
三分钟后,李健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甚至不敢继续再听下去,屏住呼吸连嘴唇都不敢动,收起了脚印大步迈着朝着办公室门外走去。
这一刻,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自己十分滑稽,李健就像是在演一出无声戏剧一般。
待快要出了采购科办公室的大门,李健刚喘口气,就瞧见窗外一阵风吹过,办公桌上不知道谁的本子没关,书页跟着哗啦啦翻了起来。
“谁啊!”
听着身后办公室里传来的询问声,李健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脚下的步子更是迈出了此生最快的频率,一口气跑出了办公室朝楼梯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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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
牛大力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舒服的办公室里,吹着吊扇的采购科科长,一屁股坐下在他办公桌外的椅子上。
“我家被小偷偷了,你给我点钱。”
采购科科长穿着一身白衬衫,戴着银色的铁丝眼镜,竖着三七分的刘海,整个人文文静静,听见这句话,却是沉吟道:
“没有报警吧。”
牛大力翻了个白眼:“那肯定的,我报警干啥?想把我自己送进去?”
听见这话,采购科科长微微皱了皱眉头。
“牛大力,请你谨言慎行。”
“我来之前看过了,外面没人,你就把钱给我就是了,王陆,我不是你,上面给你身份条件好,又是高学历,坐在办公室就有钱拿,我啊,每天辛辛苦苦才能拿到工资填饱肚子。”
听着牛大力越说越过分,王陆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瞪向牛大力,嘴里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牛大力,如果你不想继续待在京城,可以和上面申请回宝岛,而不是在这里威胁我,如果我出了事,你以为你就能活下来?”
听见这话,牛大力不吭声了,当初他父母跟着上面去了宝岛,把自己留在京城,上面的人给他做了个身份,后来凭着这个身份,又进了轧钢厂,这些年,陆陆续续把能够接触到的消息都整理给了王陆,由王陆想办法将消息带到宝岛去。
一开始,自己还想着,搞出什么惊天地的机密消息来,然后申请回去宝岛享受生活,可是这么几十年过去了,老婆也在这里,儿子也娶妻生子了,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清楚,如果现在上面答应自己回海峡对面,自己还去不去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太敏感了,行了,我也不多要,就三十块,总能给我吧?”
王陆听见这话,倒也没说借不借,只是问道:
“最近车间说有什么技术突破,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两人脸色一变,牛大力起身背靠着门边,王陆则是开口问道:
“谁啊!”
听见外面没有回应,而哗啦啦的声音还在,王陆这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待目光看见了办公桌上因为风的缘故而哗啦啦翻页的本子后,长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王陆瞪了牛大力一眼,快速从桌子抽屉的隔层里掏出六张大黑十来塞到牛大力的手中。
“刚才问你的那件事,你想办法打探清楚,如果他们技术突破了,可是重大消息。”
说完,王陆瞧见牛大力还站在门口,忍住心中的不耐:
“快走吧,走的时候别被人瞧见了。”
牛大力看了一眼手里的六十块钱,赶紧的将钱揣进裤兜里,紧接着快速的离开了办公楼。
只是,在离开办公大楼之前,牛大力回头望了一眼,皱紧了眉头。
“刚才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好像是顺手关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