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进屋与我同住的人变成了莲心。
红豆没有回来。
莲心事无巨细的同我抢着做,不让我干一点儿活。
倒也省心。
到了傍晚我闲来无事,向她打听:“红豆如何了?”
莲心叹了口气。
“今早刚抬了侍妾,就被王妃叫去,听说眼下还跪在王妃的院子里,手里高举着茶,只要王妃不肯喝,她便不能起,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再跪下去哪怕人不死,双腿是铁定废了。”
我想我大概是圣母心发作了,心中竟然咯噔一下,闷得慌。
红豆在萧律的卧房待了整整一夜,又被抬了侍妾,秦芳若必然容不下。
可哪怕红豆跪死在那里,萧律也不会过问的。
到底是一条命。
好好的一小姑娘,被萧律一对耳环骗得走了不归路,他还特地将人抬为侍妾,这哪是抬,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莲心唏嘘不已,“原本听说红豆入房伺候了,府里姐妹们好生羡慕,可她被罚跪到现在,又叫我们好生后怕。”
怕就对了,秦芳若做这一出,便是在立威,往后府上再有婢女想爬主子的床,得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这条命。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门外。
脑子里很乱。
时而浮现出红豆那双敞亮明媚的眼睛,她曾是真真切切关怀过我的,那丫头本不是刻薄之人。
时而忆起她不敢在葫芦面前说实话的模样。
显然,葫芦对红豆有些隐隐约约的意思,她却叫葫芦误会是我为了点破事推她入火坑。
若是红豆就此废了,往后葫芦每每想起这事,必然唾骂我一句,说不定还将我歹毒的名声传出去。
莲心把洗脚的水盆端到我脚边。
我脱掉鞋袜,双足浸入温热适宜的水中。
莲心暗示意味很浓的道:“殿下若是肯开尊口,王妃便不会再为难红豆,可惜殿下没有出手的意思,若是姑娘你提一句,那殿下……”
我垂眸看她。
“你想我去救红豆?”
莲心涨红了脸,头垂得很低。
“姑娘,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是葫芦求了殿下没有用……红豆人很好的,她也很可怜,她哥哥被人打断了腿,家里老人早就没了,哥哥又有三个孩子,光靠她嫂子日子实在艰难,估摸着是因为这样,她才动别的心思。”
我脸颊有些僵硬。
“她哥哥出了事,为何不告诉我?”
莲心说着,眼圈渐渐泛红。
“她同谁都不说,同我也不说,我爹娘同她嫂子是亲戚,这才知道的。她嫂子要照顾断腿的夫君,又拖着三个很小的孩子,知道的都说太可怜了。”
冬日里,盆里的水很快没了温度。
我的脚刚提出水面,莲心便蹲下来为我擦干。
“我与红豆相处得最久,入王府前便相识了,她比我年岁一岁,处处照顾着我,毫无保留的教我,如今眼看着她……我实在是难受。”
红豆确实是个热心肠的性子。
那会儿秦芳若拿出红花汤来要给我灌,萧律不表态,红豆却跪下来替我哀求。
她以羸弱之身挡在我面前的样子,也曾照亮我漆黑一片的深渊。
我叹口气,“那就走一趟。”
能不能救未必,好歹尽力救一次,红豆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也毕竟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在于我。
哪怕我在府上行走自如,至少有两个侍卫跟在我身后,萧律派的。
也正是如此,我敢去见秦芳若。
整个平王府中,除了萧律的寝屋,便属秦芳若的沁心苑最雅致,两面都是鱼塘,背靠松树林,雕梁画栋的庭院就坐落在其中。
好似府中还有个小府邸。
门口打扫的婢女都是陪嫁来的,穿的服饰面料看着要好上许多,可见太尉府风光。
我踏进沁心苑敞开的赤色大门,入眼便是空地上跪着的一抹孤零零的倩影。
做了侍妾,身份比婢女高一些,穿着也不一样了。
红豆穿了一身流云霓裳百花裙,裙摆在青砖地上散开,远远望去,似一朵开得正娇艳的海棠落在地上。
太阳已然落山。
秦芳若挺有兴致,还坐在庭院中,身前盖了厚厚一条雪貂毯,手捧着暖炉,身边还烧着取暖的碳。
身旁婢女说了什么,她被逗得轻笑出声。
我的到来,让她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秦芳若坐在圈椅上,凛冽的目光看向我。
“你来做什么?”
红豆听她这样说,冻得发紫的脸回过头来,看到我的那瞬,她苍白双唇一颤,又大概是无颜见我,狼狈的转过头去。
我走到她身边,停下来。
“王妃,你想动的是我。”
秦芳若提起唇角,眼神里尽是不屑。
“怎么,你是来换这小蹄子的?她爬殿下的床,你还要救她?”
我说:“若非萧律允许,她爬不了。”
“萧……”
秦芳若脱口而出,又强行把剩下那个字憋回去,目光诧异的盯着我,脸色变幻了几番。
她到底没质问我怎么敢直呼萧律的名字。
“你是来耀武扬威的?”秦芳若眯起眼,“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我无所谓的说:“动就动吧,先让她走。”
她早就动过我了,又何谈不敢?
秦芳若手在圈椅扶椅上一放,身旁婢女便立即拿走毯子,扶着她起身,又给她披上斗篷。
她款款走到我面前,敞开斗篷没有遮掩住稍隆起的小腹。
三个月应当还不会有什么起色。
这肚子看起来大约是四个月的。又或者是她吃胖了身子,腰身显得稍粗。
秦芳若从我的视线看出我在想什么,唇角勾起讥讽的笑意。
“不必瞎猜了,孩子已经满四个月。”
那便是大婚之前,他们就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怕落人口舌,只能对外谎称怀孕才三月。
秦芳若又向我走一步,离我很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量说:“那时我听说他偏宠一个楚国女,我便有所动摇。结果他来寻我,拿着他在楚国写的数百封情书,向我证明心意。”
我倒是不记得他有写过什么情书。
在楚国他时常会练字,但他极少去抄那些男欢女爱的诗词。
“我信了,为之感动,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交托了清白,”秦芳若自嘲一笑,“可我到后来才发现,那些根本就不是他的字迹,他的目的就在于叫我没了别的路,只能嫁他。”
我面无表情的说:“哦,那大概率是他为了成功,对你下了药。”
她到底是世家女,名门闺秀,哪能糊涂到尚未大婚就失身,八成有些龌龊的缘由在里头。
“下药就下药吧,嫁就嫁了,我想着无论如何,他肯费心便是爱我,”秦芳若越笑越苦涩,“大婚那日我才恍然明白,根本不是这样。你说他为什么,明明心里有人,却非要来招惹我呢?”